> 钟毓认认真真地沉思须臾,然后点头,忍不住拉了百里的手。
钟毓虽是个仙子,术法高强,出身显赫,但不矫揉造作,待人接物大方坦诚,这些时日又全心助寂流辉在旁,真真可谓是一个好姑娘。
百里汐被她拉着,钟毓的手又软又白,是一双从未沾染鲜血的手。
她心头飞快过上几番思绪,竟滋生出撮合钟毓与寂流辉的念头,这个想法像一只毒虫,冷不丁咬进她心脏,小小浅浅一口。
“以前我在杏花阁学过一支舞。”
她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眨眨眼,最后嘿嘿笑地握住钟毓的手。
“可好看了,是向一个极负盛名的琴师讨学来的,我来教你跳吧。”
——那支舞的下阙,终于有人能跳给他看了。
钟毓学舞自然快得很,不出一月,宛若蛟龙,惊若翩鸿。钟毓说,她想在过年时跳给寂流辉看,百里汐心觉很好,即便是寂流辉这样的木鱼脑袋,届时也该明白钟毓的情谊。
转眼临近年末,山下城镇已经欢喜一片,热热闹闹筹备新年。
寂月宗山间清清冷冷,飞雪流花,银装素裹。风中夹杂一点点雪砾,百里汐坐在后山山道的山坡之上,望着脚下积满雪的山道。
一名少年在路上走着,留下一串绵长的脚印,他走到一处悬崖边,悬崖上生长一株巨大的灵木,张开遮天蔽日的树冠,雪层层落在树梢枝桠之上,好似开满沉甸甸的洁白梨花。
树下有一座墓碑。
百里汐的红裙一同她的漆黑长发在冬日寒风中抖动,她看着小少年走到墓前将雪扫开,然后跪在墓前。
“百里前辈!”
寂黎从后面追过来,气喘吁吁,“百里前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寂宗主回来了,正叫人到处找你呢。”
百里汐道:“哦,他一定是看见了我放在宗主室里的那篮子莲子儿啦。”
寂黎跑到百里汐身边,往下一看,“咦,寂白师兄?”
百里汐回头,食指竖在唇边,“嘘——”
她轻声说:“你知道坟墓里的人是谁吗?”
寂黎挠挠后脑勺道:“这后山一般不让我们进的,但寂白师兄来这里时常来看望一个人,我们晓得。”
百里汐坐在山坡高头,腿儿在空中晃着,她浅浅笑着说:“她叫寂淑仪,今天是她的生辰。”
那个温婉安静的女人出生在春天尚未到来的一个寒冷冬末,这个时节只有梅花,暗淡馨雅的香。
可她最欢喜的是春日的雏菊,即便她再也没有迎来春季。
百里从怀中摸出一张可遮住双眼的面具,银白暗纹花,璇玑菱花镜徐夫人的面具。
她把面具用力抛向空中,化作一线光芒消失在风中。
时间静止了。
风停了,雪也停了,寂黎睁大眼睛,他看见冰雪一寸寸从红衣女子身下化开,露出结实坚硬的土壤,朝外扩散,铺展出宏大画卷。
然后土壤中生出细细密密的嫩绿草叶,一朵朵花儿像是学堂打铃下课的小丫头,一股脑儿从土地发芽蹦出来,扬起了小脸颊和纤细的腰肢。
柔白娇嫩的花瓣,嫩黄明亮的花蕊。俄顷之间,斗转星移,漫山遍野。
“……雏菊?”
整座寂月宗像是被施展世上最神奇的仙法,褪去阴冷冰雪,掀起勃勃春意,被鲜鲜嫩嫩的小白花琳琅满目一举包围,变成烂漫花海。每一处石砖的地缝儿里,每一片瓦砾下,鲤鱼池边,辟邪寮台阶上,小小雏菊花迎风招展,好不骄傲自在。
校场上练剑的少年们不禁停下动作,惊讶地张望发生在眼前的奇观。寂明曦站在池塘边,双手笼袖,他抬起脸,一片雏菊花瓣拂过眉心。
寂黎被眼前彻天彻地的雏菊花海震惊,明晃晃的小雏菊像一个个小脸,随微风轻轻摇曳。他不由得后退几步,结结巴巴道:“百、百里前辈,你、你这是什么术法……”
百里汐依旧坐在山坡上,雏菊花纷飞的细白花瓣在眼前浮动,托下巴凝望山坡下的少年。
徐夫人可以复制出世上任何东西,譬如盛满雏菊的春华。
这是她与徐夫人的交易。
寂白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墓碑前抽芽开出的小白花,肩背瘦削单薄。
过了许久,他低下头,一声哽咽低低溢出来。
“母亲……”
百里汐站在山坡头站了站,天空高远,远处的山群尚沉睡在冬季的风雪中,脚下的土地仿佛世外桃源,她将耳边飞起的长发撩到耳后,踏着满山满地的花朵绿茵折身离去。
她在后山山水之间磨蹭许久,入夜才回到寂月宗,遥遥在院落门口望见一身影,这人背对她,身材颀长,月华照身,银辉煌煌,青色衣袍间的莲花纹在夜里泛出淡金色泽。
百里汐一怔,走上前去,他便回首,一双冷寂漆黑的眸子落来。
“寂流辉,你怎么在这里?”
寂流辉沉默盯着她,脸上似千年冰雕出来的,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百里汐又问,“钟毓仙子呢?”
她理应今夜跳舞给他看,表露心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