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自然,口气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客气。
这种不该存在于两人之间的客气。
柯梦之敏感地从这份不该有的客气中察觉到了什么,唰一下回头。
开车的人似乎没有感受到投射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车流和路面。
他再次开口,说:“你刚来苏市,安顿下来,就尽快找个工作。苏市虽然不比北上广,但消费也不低,早点找到工作,才能做长久规划。”
柯梦之不说话,依旧看着他。
戈明亮一顿,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过于心急了,侧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开车,这次的说辞还算委婉:“本来是想让你安顿在我那边的,但有点不巧,房东最近想卖房子。你住我那边去,很快也得搬,太麻烦了。”
顿了顿:“这样吧,我先给你找个快捷酒店,你过渡一下,等找到工作,你再在工作地附近找房子安定下来。”
对女人来说,敷衍亦或推辞,从来都能第一时间感受到。
差别是,有些女人愿意自己哄自己,替男人也替自己找借口,有些女人却不愿意。
柯梦之显然属于后者。
此刻,她已经揣摩到了戈明亮这番说辞背后那可能的意图,她有些不敢相信,捏着手机的手腕颤了下。
车内流动的不仅是冷气,还有凝聚的尴尬和疏离。
车子开出去半条街,终于,戈明亮打转方向盘,把车停到了路边。
柯梦之一直望着戈明亮,这才发现,他的男朋友,和记忆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不,是和半年前的模样不尽相同。
他穿着整套的衬衫西服,着装一丝不苟,手腕上还有一块目测价值小几万的手表。
都市白领,贵气逼人。
和刚刚等红绿灯时一样,他的手搁在方向盘上,似乎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转身,看着她,在这并不宽敞的车厢内道:“小梦,我们分手吧。”
柯梦之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涨。
戈明亮缓缓道:“你家的事,我妈知道了。”
柯梦之无言中垂下双眸,敛起眼中的神色,这样看上去,就好像只是平静地坐着。
戈明亮:“她不同意我们继续在一起。你也知道,我家情况不好,担子都压在身上。你家现在这样,如果你一个人,也没什么,但你还有弟弟,才五六岁,总不能不管。”
都说到这步了,索性彻底说开:“况且你当时也说,你家还有…十几万的外债……”
两个月前,柯父因为项目的资金流通和高利债问题被逼得跳楼自杀,柯母抑郁而终,家里的房子车子都卖了,钱全部用来还债,一分没余,还欠着十几万的外债,最后唯一的遗产,是那个拖油瓶一般年近五岁的弟弟。
一切就这样急转而下。
柯家发生如此动荡,戈明亮竟然也能理智得从不出面,从头到尾只在电话里安抚体贴,说一切有他,等到她独自处理完老家的事情,投奔苏市寻求发展,他便急着撇清关系。
好像现在不说清,不久那十几万的外债和养育一个年幼弟弟的责任,他就得分去一半。
理智的,叫柯梦之无话辩驳。
但她也没哭,憋着气,深吸一口,解下安全带,默默拎着包,挺直着背,推门下车。
比这艰难千百倍的时候她都熬过来了,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反而她知道这就是现实,她必须、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拿了行李,合上后车盖,柯梦之没有回头,拖着箱子径直朝路边走。
他们曾是大学同学,同级校友,他温柔体贴地追了她两年,山盟海誓都曾承诺过。
毕业后,戈明亮来苏市工作,她由家里支持,出国念研究生。
那时候,隔着视屏通讯,他们还在讨论,等她毕业后就来苏市工作,一起发展,然后结婚生子。
她曾经一直认为,这就是她的爱情,平淡幸福,顺风顺水。
直到柯父跳楼自杀,她慌乱回国。
脑子里走马观花淌过过去几个月发生的种种,烈日下只觉寒气绕身,但也快麻木了。
爸妈走了,家没了,亲友都散了,唯有老家的舅妈和表妹还愿意暂时帮她照顾年幼的弟弟。
她来苏市前,心里还有希望,信誓旦旦说出来找工作,拿到薪水就寄钱回家,又说男友很体贴,一直不离不弃。
可现在,柯梦之抬眸,眯着眼睛盯向那灼热的日头,觉得她心里那些希望,不过是烈日下的一场自我执着的大梦,那个开车载了她一段路的男友,也不过是浮华都市的虚影。
抬眼,不远处的车道上,车流人群不息,高楼和招商广告牌鳞次栉比。
这个陌生的城市,她还能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