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的抽击声暴起,音波随矛枪星芒呈环形荡漾,那浪尖之蛟霎时被舟船碾碎,只留下点点星辉,明灭闪烁不停。
真田身心俱震,猛力拉扯回惨遭重击的矛枪,那枪头五色流光紊乱跳动,发出阵阵呻吟。
好一个“争渡”!
矛枪如蛟,竹舟如龙。蛟与龙争渡,结果可想而知……
真田幸村与宫本武藏齐名,此役关乎数百年声誉,他没理由收敛实力。
故而一上手就放出最新的枪道感悟,以星河之力席卷当面之敌。
不料,却一头撞上南墙,碰了一鼻子灰。
当然,真田不会因此屈服,他需要证明——这位曾被战国枭雄德川家康钦点的“倭岛第一强兵”,绝非浪得虚名。
“富士十八拍!”随这一嗓子吼出,那矛枪全身激颤,抖出一波波体浪。跟着喷吐而出的,是万千雪浪——
那雪,真的是雪。
左近地面已被寺冈的岩浆烤干,但三十米外还有残雪未消。
此刻被矛枪之力牵引,如同得了召唤,从四面八方齐齐卷来,形成密集涟漪,呈梯次有序地冲击宫本武藏。
这一式,可谓人如山岳,枪卷狂涛。
在旁观者眼中,真的出现“排浪涌向巍峨富士山,被崖壁折回跃起无数惊涛”的幻视!
宫本武藏身在其中,一双大环眼不禁又放大了一圈。
“有点意思……以实景冥想入道,着实能让对手分心。”
话虽说的平淡,手上却不怠慢。乃将细竹枝一横,如门闩般挡在身前,“铁锁横江!”
那竹枝被注入磅礴真力,愈发显得青翠欲滴。在空中被冰涛雪浪冲击,发出铮的一声。
千百枪尖密集攒刺,竟无一处为虚,全部都是实的。雪浪有痕,铁索无形。一根细竹居然生生挡住了拍天浊浪。
真田气息用老,不由停顿了半秒。就在他调息的瞬间,宫本终于发起反攻。
“彼岸金桥——”
随着这句颂词轻吐,那细竹枝化横为直,回旋一甩,枝头向真田幸村遥遥虚点。
竹枝被腕力抖成了一弧长虹,啵的一声,化出一座金光熠熠的独拱大桥,由宫本身前始发,跨越雪浪余波,绕过所有吞吐不定的枪尖,直达目标!
轰——
一卷蓬松发髻被齐根斩落,复又炸开,如同无数牛毛细针,向四面八方激射。
红袖离的不远,急忙挥舞手中丈二红绸,将所有断发卷走,生怕误伤了阿雅。
回头再看真田幸村——脑后的发髻不见了,残发披在肩头,拱卫着头顶雪亮的脑门。大有“中间溜冰场,周围铁丝网”的脱俗风范。
拉风是拉风,就是不够整齐,显得狼狈了点儿。
高手过招,如非生死大仇,都是点到为止,少有死缠烂打的。
真田肩膀一松,膝盖转直,把手中矛枪缓缓收了回来,“我败了。”
宫本武藏闻言大笑,将细竹枝随意抛在地面,那金桥虚影即刻消失。
“这份认输的坦荡,我喜欢。真田君,你不会找个山洞学人家切腹吧?”
真田瞧了瞧自己的枪尖,五色流光早已尽失,只留下暗淡锋刃,再次沦为寻常兵器。显然——刚晋升的品阶又降回去了。
“不会。今天,你比我强。”他神色略显寂寥。
“嗯,那就好。改日我们再切磋。”宫本武藏重新把两只空空的赤手插入斜襟,缩着脖子扮出一付街头大混子的样貌。“这俩姑娘,就交给我吧。”
真田幸村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提枪就走。
没行出几步,忽又转身,“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的那两把刀呢?”
宫本武藏看也不看他一眼,低头捯饬了一会儿额前乱发散落成的写意“刘海儿”,随意答道,“长的那把‘伯耆国安纲’,我送给了吉冈一门,毕竟此生我只败给过他一人。
那时年轻,老惦记着雪耻,却一直未能如愿。现在想通了,天下最利的刀,只有‘岁月’……十年前我去给吉冈君扫墓,把刀留在了坟前。
至于那把短的,是‘和泉守藤原兼定’。此刃不吉,被我扔到神奈川海水之中。”
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真田皱眉凝思,“兵器为战而生,哪有吉或不吉之分?”
宫本撇着大嘴一摇头,“并非如此。你知道的,我开创的‘二刀流’别具一格。别人使用双刀,都是长的进攻,短的防守。我正相反,始终保持长的格架,短的入肉索命。
这直接导致那柄肋差刃下亡魂无数,煞气太重,并且逐渐开始反噬其主……于是毫不犹豫抛弃了它。”
他顿了一下,抬眼一瞥真田幸村。“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自打我扔掉神兵利器,武道反而大进。只有放弃依仗,才能发挥出全部肉身潜能。
你笑话刚刚那些人取巧修习术法,没有专注于武道,我都听见了。但依赖兵器又和分心术法有何区别?
扔掉你的枪,兴许,下次我们可以打得更好看些。”
真田脑中豁然通透,恍如一股清凉汁液从头顶灌入。
他踌躇再三,终于道,“我再想想……枪可以不用,也不一定要扔。”
遂转身离去。
葛袍外,月白罩衫之上,那代表六道轮回的六枚铜钱家徽,在风雪中分外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