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朝廷明令禁止的牛皮,那么这些人真的是罪无可赦了。
郑茂对胡栾者做出一个食指划过脖颈的动作,暗示他赶紧宣判所有屠牛案案犯斩决。
胡栾者不语,沉吟半晌方追问道:“你煽动饥民盗牛,所得牛皮供货与谁家?照实了说,否则还有苦头!”
“这……牛皮乃小人自用,没有……没有出货呀……”
张庆支支吾吾的话未说尽,胡栾者的第二支签已扔了下来,这一回就没那么便宜,定要让他多吃些苦头了。朝廷法度每过一堂刑不过三,以彰显国家对于肉刑的慎重。上刑具的记录都详细写在供状里备案,以供提刑官员勘验,胡栾者知道第二轮夹板最是关键,否则这一堂就审不出什么实质干货了。
“夹死他!夹死他!”堂下的民众还在出力叫嚣,这回可不是什么幕后组织者的暗号,而是大家同时发起的怒喝了。
“哎呦……饶……饶命啊……刺史公……大人……爹……”
胡栾者不理他的告饶,而是闭上双目:“八停……九停……十停……十一……十二……”他暗暗把握着掌刑的分寸,衙役们定然会存心折磨这个奸商,故而出力会更猛,胡栾者估么着这回数到二十七八的时候,张庆的腿可能就要折了,须得提前截止才好……
忽然一阵阵臭气熏天,那张庆晕厥过去,地面上则一片屎尿狼藉,却是案犯已然失禁了。两个人将张庆提溜起来,要泼冷水,却见两个浑圆之物伴着他裤裆里秽物从裤腿落了下来。
衙役一手掩住口鼻,用块方巾将东西捏了起来:
“报刺史,此乃两颗蜡丸,似是那案犯直肠中所藏,想是当初入狱时县里未能仔细搜检所致。”
“剥开!”
“诺!”
衙役将那蜡丸轻轻擦拭后,掏出里面之物,却是两张写着字的纸张,摊开摆到案上胡栾者一看,事情的大致缘由已经可以想见。
胡栾者转头向陈宝选喝道:“此间内情你二人是否知情?给我实话实说!”
陈宝选和崔彦眼见张庆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惨痛无比,早就不存丝毫抵赖之意:“知道知道,张庆是大梁城来的,他说杀了牛,牛皮转让与他,十日后付俺们些粮米,牛肉则让俺们自留以供果腹。”
原来,那蜡丸之中的两张字据,其一是朝里太监徐府令所书,要这皮商张庆寻上好牛皮供汉室造办的皮鼓之用。另一封则是张庆所写的回执,标出了所需的采办价目。这商人鬼迷心窍,贪图宫中给价之肥,竟然私盗耕牛取皮求此暴利。做这种事,宫里的人当然会有回扣分利,否则商人是没有那么大胆子的。兴许,这极致伤天害理的“潜规则”就是由宫里发起的,胡栾者从前就捕得过些许的风声。
想来张庆是害怕自己私自盗牛取皮的事牵连徐太监——商人采办时若得罪宦官,那只不止他自己,只怕全家老小皆难保全,故将两封书皆至于蜡丸之中密存,张庆被县府拘押时,措手不及,危机时竟然将其塞入直肠,以混过地方官府。
当时为何不将其销毁或吞入呢?胡栾者心中对此存疑。
是了,内府监的外包事项从来不付定金,张庆既然先交了货,当然也就存了侥幸心理,只待家人探视时偷偷将蜡丸送出,只要有了两张字据,那内监徐府令便有顾虑,至少还有收回货款的可能。甚至家里承包的贩皮生意得以继续做下去。
胡栾者感慨于商人牟利的执着,即使处于生死之间,他们依然对自己未来的家族生意精打细算,也不知是可鄙还是可敬。
又在两张字据上检视一番,他心想:“徐太监的采办书盖着内府监的印记,我在外放邓州之前曾在朝中官至中书舍人,知道绝无造假之疑,而字据中内容也没有提到采办牛皮的方法。换句话说,至少从这两张字条表面上来看,徐太监是没有违法情事牵连责任的。”
考虑一番后,胡栾者心中逐渐有数,揭露宫里的丑事当然不是选项,而目前如何做两全其美的判罚也计议已定,但堂下这帮乱民人能否接受那就说不好了。
“将这两张字据拿到大堂前对众人公示。”
郑茂一愣,他满腹狐疑的拿起两张纸,看了两眼后显然吃了一惊,不由回头看了刺史公一眼。
“哎……快快去吧。”
听着郑茂宣读时顿挫的声音,下面的承远不由想象了一下案犯在牢狱中是如何处理这两颗东西的:“嗯……每天什么时候应该出来,然后何时应该再回去……”没几下便恶心的不敢再想下去了,往大堂上一看,胡栾者竟然满面怒色的瞪着自己,这一下可吓得他心中打了个突。
忽然身后有人戳了戳他的脊梁骨,回头一看,却是刚刚打下自己帽子的那个胖子。那人瞪大了眼睛瞅着承远道:
“你,你难道是……”
那胖子话未说全,却听到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逐渐接近。这一阵声音来的甚急,听来人数不少,可是却没有伴随人语的噪杂声。
胡栾者大惊:“怎么来得这样快?”连忙打一记惊堂木:“本使遍览本案所系县、府之物证、供状证词,又经邓州府衙过堂审理,所判如下……”
刚刚吐出一个话头,却听一声大喊:“慢!”却是曹正领团练使的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