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各位,小弟去也。”
一声长笑,出闸掠往深黑的荒原。
……
“当!”
沈牧闻声,头皮发麻的在荒原止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下对别人来说仿如暮鼓晨钟充盈祥和之气的敲钟。于他则不啻摧魂摄魄的符咒。
他并非第一趟听到同一样钟音,在洛阳天津桥头,就听过一次,可是此刻在离天城峡二十里处重贯耳鼓,可能代表他彻底的失败,妙计成空。
果然了空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道:“了空参见少帅。”
沈牧发出指令,命无名飞离肩头,往高空侦察,然后缓缓转过身来,面对此位净念禅宗的主持圣僧。
在星空辉映下,了空大师法相庄严,右手托着金光灿灿的小钟,双目射出神圣的光彩,牢牢瞧着自己。
沈牧叹道:“大师因何要卷入小子和李世民的争斗中?”
了空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柔声道:“出家人岂欲涉尘世事,秦王使人来向老衲说少帅已到山穷水尽的处境,希望老衲能亲身来向少帅作说客,若少帅肯答应解散少帅军,秦王可任由少帅安返陈留。”
沈牧苦笑道:“李世民真懂找人,可是大师怎晓得我会从南路出口溜出来散心的?”
了空道:“全赖秦王指点,他说当少帅发觉襄阳部队迫近,当会亲赴钟离,领军来解天城峡南路之困,所以老衲在此恭候,此刻证实秦王言非虚发,可知少帅动作全在秦王计算中。”
沈牧反松一口气,李世民终是凡人而非神仙,既想不到他没有向钟离求援,更猜不到他有一批火器在手。
了空续道:“秦王更着老衲忠告少帅,钟离的少帅军被另一支唐军的水师船队置于严密监视下,动弹不得,少帅此行,只会是白走一趟。”
沈牧听得心中佩服,李世民不愧当世出色的兵法战斗军事大家,在部署上处处抢先一着,占尽上风,如非还有火器这秘密袭营狠着,此时就该俯首认输。
忙收摄心神,回复冷静,深吸一口气道:“大师此行是否只是善意劝告,假若小子执迷不悟,大师便会念声阿弥陀佛,然后头也不回的返禅院继续参禅,小子则继续上路。”
了空大师单掌在胸前摆出问讯佛号,垂眼平静的道:“罪过罪过,出家人本不应理尘世事,但事关天下苍生,老衲又受秦王所托,务要劝少帅退出这场纷争,所以决定由此刻不离少帅左右,直至少帅肯为彭梁子民着想,考虑老衲的提议。”
沈牧想不到他有此一着,听得目瞪口呆。若给了空这样跟在身后,整个反攻大计会变成一个笑话。
仰望上空,无名的飞行姿态令他晓得附近没有其他敌人,心中稍安,苦笑道:“大师是否看准小子不愿向你动武?”
了空微笑道:“少帅言重!老衲只是想以行动说明,秦王对少帅是网开一面。假若在这里等待的非是老衲而是秦王的旗下大将和以千计的玄甲战士,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
沈牧哑然失笑道:“那小子会非常高兴,因为我的灵禽会先一步发现他们的影踪,而小子则可随机应变,说不定还可令秦王损兵折将。”
了空叹道:“如此看来,少帅仍是不肯罢休。”
沈牧皱眉道:“小子有一事大惑不解,想请教大师。”
了空肃容道:“少帅请指点。”
沈牧一字一字的缓缓道:“佛道两门,不是正与魔门的两派六道为敌吗?大师可知李阀内部早给魔门侵蚀腐化,其中还牵连到对我中土有狼子野心的突厥人。在很大的程度中,李世民的生死与我沈牧的存亡是连系挂勾。李世民凯旋回朝之日,就是兔死狗烹之时。我沈牧接受大师解散少帅军之议,等若帮魔门一个天大的忙,而最后得益者将不会是中土的任何人,而是正联结塞外大草原诸族的颉利。”
了空一声佛号,道:“天下的统一与和平,岂是一蹴可就的容易事,秦王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少帅之言不无道理,却没有考虑后果,少帅如能成功立国,天下势成南北对峙之局,战火延绵,生灵涂炭,外族乘势入侵,中土将重陷四分五裂的乱局。少帅既有救世荡魔之心,何不全力匡助秦王,拨乱反正,让万民能过幸福安祥的好日子?”
沈牧讶道:“大师的话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要我沈牧向李世民投诚,而非李世民向我称臣?说到底大师就是彻头彻尾地偏袒,更不公平。大师可知我有多少战友惨死在唐军剑兵之下,我和李世民已是势不两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了空淡然自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正是对战争的最佳写照,少帅选择争霸之路,早该想到这是必然发生的情况,血仇只会愈积愈深。老衲肯为秦王来向少帅说项,并没有偏袒秦王的意图,只是就眼前的形势。对少帅作出最佳的建议,希望两方能息止于戈,免祸及百姓。阿弥陀佛!”
沈牧仰望夜空,沉声道:“一天我如若仍在,鹿死谁手,尚不可知,我有个更好的提议,大师可肯垂听。”
了空眼观鼻,鼻观心,法眼正藏,宝相庄严的道:“老衲恭聆少帅提议。”
沈牧长笑道:“好!大师猜到我的心意哩!正如毕玄所说的战争最终仍是凭武力解决,而非在谈判桌上。我就和大师豪赌一铺,假设大师能把我击败,我立即解散少帅军,俯首认输。大师当然可把我杀死,少帅军自然烟消瓦解。可是如大师奈何不了我,请立即回归禅院,以后不要再理我和李世民间的事。”
了空似是对沈牧的话听而不闻,没有任何反应,忽然“当”的一声,禅钟鸣响,了空一声佛号,容色平静的道:“老衲已近三十年没有和人动手,实不愿妄动干戈,老衲可否以十招为限,只要谁被迫处下风,哪一方便作输论。”
沈牧微笑道:“和又如何呢?”
了空睁目往他瞧来,眼神变得深邃莫测,圣光灿然,以微笑回报道:“当然算是老衲输了,依议回禅室面壁,以忏易动妄念之过。”
“锵”!
沈牧长剑出鞘,遥指了空。
就在那一刻,了空像忽然融入天上的夜空去,广阔无边,法力无穷,无处不是可乘的破绽,却无一是可乘之破绽。
他充盈超越世情智慧深广的眼神,似是能瞧透沈牧心内每一个意图,无有疏忽,无有遗漏。
沈牧打从深心中涌起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恐惧与崇敬,这是从未试过在与敌手交锋前生出的情绪,就像登山者突然面对拔起千刃的险峰,驾舟者在浪高风急远离岸陆的黑夜怒海中挣扎,生出不能克服的无力感觉。
了空右手托着的铜钟似变得重逾万斤,又若轻如羽毛;既庞大如山,又虚渺如无物。
沈牧胸口闷翳,差点吐血。
了空低吟道:“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不着他求,全由心造;心外无法,满目玄黄,一切具足。”
沈牧后撤一步,心神晋入长剑的至境。脚踏的大地立往四周延伸,直接至天之涯、海之角,天地融浑为一,而他本身则变成宇宙的核心。
天、地、人无分彼我。
眼中的了空立即变回“实物”,虽仍是无隙可寻,但再非不能把握和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