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大概是最近较为安宁,医院大厅里的旧电视又重播起了半个月前那场深山中的屠杀新闻。护士姐姐皱紧了眉头抽出遥控器就换了一个台,一套动作干净利落。她点完了钱,看着空落落地站在柜台前的少年,犹豫再三,还是将语气放得极为轻柔道“小弟弟,你有没有想过,把你姐姐带回去?”
那个金发小少年的眼睛终于有了焦距,却只是看着她,语气干涩“钱不够吗?”
“不,不是的。”护士急忙否认,连忙解释“你姐姐已经昏睡半个月多了,检查了很多次身体机能却都很正常,住院的话每一天的花费对你而言都太大了,你不如把她带回去,这样就只需要承担每天的营养液了……”
话说到一半却有些说不下去,护士姐姐看着沉默的少年,也静默半晌,好一会儿才在尴尬的空气中找到另一句话“我带你去看看你姐姐吧。”
护士在走到前面,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跟上自己,才略微松口气,不再想自己是不是触及到了对方敏感的自尊。
走过走廊,护士推开了二楼的一间独立病房。其实依这对姐弟的经济情况,独立病房确实负担太大,可姐姐的样貌特殊,弟弟又要想办法筹钱而时常不在,实在无法把还昏睡的少女独自放在集体病房中。
阳光从窗外斜映进来,病床上的少女还在沉睡,酷拉皮卡看着她,僵硬麻木的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他走过去,触碰薄野翎温热的手,似乎从那热度上汲取到了一点安慰,紧绷的肩线终于松了几分。
……阿翎。
护士只当昏睡不醒的薄野翎是酷拉皮卡的包袱,却没想过幸存的薄野翎才是酷拉皮卡的救赎。在他崩溃嚎啕的时候,在复仇的火焰燃烧尽一切理智的时候,在他赤手挖出坟墓双手已然血红的时候,拽回他最后一分清明和理智的是薄野翎的安危。
还没有都失去。
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护士小姐换掉了病房里的花,开窗通风,又检查了一下挂在床头的营养液。她还在忙碌,一直安静握着薄野翎的手站在一边的酷拉皮卡,把薄野翎的手重新放回了床上。他看向护士小姐,得到护士小姐一个微笑,便点点头,准备离去。
“谢谢你的建议。”已经转过身的少年忽然发出声音,让护士不由抬头看过去“我会好好想想的。”
“……嗯。”护士笑起来,温柔地回应。
听见脚步声逐渐离开,护士看着床上少女苍白消瘦的脸,又叹了一口气。
这个少女半个月前那场窟卢塔灭族屠杀的唯二幸存者之一,是从尸堆里被挖出来,确认幸存后紧急送到了最近的这个中型医院。那个年纪不大的少女不知道在尸体里被埋了多久,浑身凝满了鲜血,送到医院时的模样堪称可怖。在确认没有危险后,护士姐姐花了很长时间才擦掉凝满了对方脸颊的血迦。
“你已经睡了很久了啊,听得见的话,就快点醒过来吧。”
护士站直了身体,也准备离开,她伸手想把床上少女的手放进被褥里,然后忽然看见,少女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护士睁大眼睛。
少女的睫毛微颤,随后睁开,卷翘的睫毛间泄露一片烂漫的蔚蓝。明明是沉睡了半个月多,那双才睁开的眼睛里却已是疲态。初醒的薄野翎空白地盯着天花板,她身体重得厉害,提不起力气。耳边有谁说了什么,传递到耳边却是一片杂音,她看到一个人影从身边跑来,明明都是杂音,可神经却在一片杂音中捕捉到一声被高声呼喊的酷拉皮卡,清晰回响的词句让薄野翎瞬间清醒过来。
酷拉皮卡。
酷拉皮卡。
酷拉妈妈交给她照顾的,酷拉皮卡。
薄野翎用尽力气地从床上爬起来,挣扎着想要下床,半个多月没有进食而只靠人类的营养液维持生命让她显得非常孱弱。薄野翎拔掉阻碍她行动的输液管,针头离开静脉时带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酷拉皮卡狂奔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苍白虚弱的女孩拔掉了针头想要下床,那奄奄一息的脆弱感仿佛随时都会破碎的琉璃。心里刚涌起的惊喜还未完全,就被恐慌淹没“你在做什么!”酷拉皮卡跑过去,紧紧抓住薄野翎渗出血珠的手背。
几乎在斥责完的同时,酷拉皮卡对上了薄野翎的眼睛。
那是双看了很多遍的蓝眸,可是里面已经没有了既往的明澈和天真。那双眼睛注视着他,像装着什么东西,又像什么都没有装。酷拉皮卡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女经历了什么,意识到自己正在无意识地朝眼前的人宣泄自己压抑在心底的情绪。
酷拉皮卡移开了目光。
“……对……对不起,阿翎。”他侧开头,用滞涩的语气跟薄野翎解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大声吼你,我只是突然……有点害怕。你睡了很久,我一直担心你没办法醒过来,我一直,很害怕……我只有你一个人了……”他说着,转过了身去,背对着薄野翎“……我只剩你一个人了。”
薄野翎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只是看着酷拉皮卡的背影。
她撑着床赤脚站在了地板上,伸手拉了拉酷拉皮卡的衣角。酷拉皮卡没有动,于是她缓缓伸手,将酷拉皮卡的背揽在怀里。她不说话也不笑,只是低眸去看酷拉皮卡。
酷拉皮卡没有露出软弱的表情。
他也没有哭
只是他的眼睛里,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