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滢滢泪中带笑嗔了上官景辰一眼,“你好好儿地就行了,从哪里学来的贫嘴?”
朱嬷嬷和上官景辰走出去之后,屋里只剩下上官滢滢和朱婉清两个人。
两人一站一躺,在这位屋里如同泥塑木雕一样。
上官滢滢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走到朱婉清的床前跪了下来,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蹭了蹭,低声道:“娘,您真的不醒吗?我跟您说件事儿,说个当您睡着的时候,发生在我和小辰身上的真事儿。”
朱婉清的手指又动了动,似乎在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她的眼皮在动,感觉眼睛要睁开却怎么也睁不开。
上官滢滢闭上眼,喃喃地道:“曾经有一世,您不在了,我们都以为您死了,我和弟弟跟着爹和继母去京城,半路上,我和弟弟一起掉到长江了……”
朱婉清的手指僵了僵。
上官滢滢敏锐地察觉到了,并不睁眼,继续道:“……大家都说弟弟是傻子,但是我知道,弟弟不是。因为就在那一次,我们一起掉到水里,却是弟弟主动把我推了上去,救了我一命,他自己却沉到水里,送了性命……”
朱婉清一下子反手抓住了上官滢滢的手。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居然有这样的力气。
上官滢滢的心砰砰跳得厉害,但是依然不动声色,继续道:“……弟弟死后,我很是自责,跟着来到京城,花了两年的日子才走出失去弟弟的痛苦。但是我等了十年,始终没有嫁出去,就是您跟您的手帕交定的亲事……”
朱婉清的身子激烈地颤抖起来。
上官滢滢没有说出她现在的灵魂已经不是原来的上官滢滢的事,怕她娘听了伤心。
她差不多了,便下了最后一剂猛药,“……十年后我不仅没有能嫁人,而且被人诬陷下了白塔大狱,被迫从百丈高的大狱上跳了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不要!滢滢!我的滢滢!”一直晕迷不醒的朱婉清发出一声嘶喊,腾地一下从床上直直坐了起来,面色凄厉哀恸,眼睛定定地盯着前方,像是看见了无比惨痛的景象!……
“娘!您醒了?!”上官滢滢惊喜地扑上去,扶着她娘的肩膀。
她一靠近那冰床才发现,那床竟然是天蚕续息床,躺在上面的人能源源不断地吸收纯然精气。
朱婉清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说话,和上官滢滢一模一样的杏眼定定看着前方,似乎要喷出火来,脸上的神情从哀恸莫名很快转为愤怒痛恨!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上官滢滢发现朱婉清的情形有些不对劲,好像是梦魇被魇住了一样,急得要命,想抱着朱婉清的身子摇一摇,又担心她刚刚醒过来,身子虚弱,经不起她的摇晃。
但是不摇醒她,她却还像是在梦里一样,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上官滢滢一眼!
过了一会儿,朱婉清炽烈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她的胳膊软软地落了下来,整个人往后一倒,躺在上官滢滢的臂弯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上官滢滢却明显感觉到跟刚才的情形不一样了。
刚才是晕迷,现在是睡着了。
同一时刻,门外回廊上的冯嘉靖终于闭上眼睛,长长吁了一口气,气息回归正常。他抱起胳膊,往后靠在紫红色槅扇窗上,很是疲累的样子,一动不动闭目养神。
“大小姐?”朱嬷嬷听见里面传来叫喊,在门外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只急得团团转,忍不住过来拍门。
上官滢滢给朱婉清掖好被子,轻手轻脚走了出来,对门口焦急等待的朱嬷嬷含笑道:“我娘,应该是醒了。”
“啊?真的醒了?我要去看看她……”朱嬷嬷喜得双眸迷成一条缝儿,她掀开帘子就想进去。
上官滢滢却拉住她,摇摇头,“不过又睡过去了,让娘再睡一会儿。”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对朱婉清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她甚至不知道,从朱婉清刚才的情形看,等她再一次醒过来,会是什么时候,还记不记得刚才她说过的话……
冯嘉靖这时才淡淡抬眸,目光在她面上打了个转。又收了回来,沉默地看着天空出神。
上官景辰坐在冯嘉靖身边回廊的栏座上,回头看见上官滢滢出来了,忙起身跑过来道:“姐姐,你怎样了?好些没有?不要难过!”
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拍着上官滢滢的胳膊,就跟他以前不高兴的时候,上官滢滢哄他做的动作一模一样。
上官滢滢也疲累地笑了笑。摇头道:“没事,姐姐没事。”
这样闹了一场,她觉得肚子饿了,拉着还想往屋里去的朱嬷嬷道:“嬷嬷,有没有吃的,给我们来点儿吧。”
朱嬷嬷忙道:“有的,我去厨房给你们下碗面。”
她的小厨房里常年备有用来吊味的鲜肉沫汤,还有蘑菇酱虾酱,再加上一把水淋淋的小葱花香菜,就是一碗味美鲜甜的肉沫鲜汁面。
朱婉清这十年晕迷不醒,就是靠朱嬷嬷用这些鲜肉沫汤面吊命的。
面条煮熟了用木杵压成面糊,再加上高浓鲜汤汁,拌好给她一点点喂下去。
既然上官滢滢和上官景辰要吃面,冯嘉靖也要吃,但是他带来的人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因为小庄子里的人不多,朱嬷嬷一个人做不了那么多的饭。
冯嘉靖便让那些人自己来做。
他自己在堂屋里跟上官滢滢他们吃完饭,又出去跟手下商议明天的行程。
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繁星满天,月上柳梢了。
上官景辰也累了,合衣躺在东次间的木榻上睡着了。
上官滢滢歪在她娘亲的床旁边,用胳膊撑着头打盹儿。
朱嬷嬷想让她去睡觉,她却只是摆摆手,口齿含糊地道:“嬷嬷去睡吧,我守着娘就行了。”
上官滢滢在这里守着,朱嬷嬷自然放心,再说她也就在外面的隔间里睡觉,隔着一道门而已。
冯嘉靖走进来的时候,见屋里没有掌灯,只有从月白色窗纱里透过幽幽的月光,那光染了窗户纸的颜色,也带着淡淡的湛蓝色,是黎明时分太阳出来前天空的颜色。
他轻轻咳嗽一声。
上官滢滢被惊醒了,回头见是他来了,松了一口气,道:“冯大人。”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一说话,喉咙就又痛又痒。
应该是下午的时候哭太多,喊太多声了。
上官滢滢清了清喉咙,慢慢站了起来。
冯嘉靖手上端着一杯清茶,无声地递了过来。
上官滢滢有些愕然,不过她确实口干舌燥,默默接过去,仰脖儿喝了,如饮甘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