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剑白头
日升起,日落休。
一老一小结伴而行,一路向南。
从东胜神洲途经北俱芦洲直至南瞻部洲。
九年,九万里路,不快也不算慢。
小的清秀可人,一身补丁堆补丁的衣衫也穿出了个精神气,遇到对眼的人便会轻扯着嘴角会心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让人觉得这孩子一天最少要刷牙三次。
老的以发束发,一身粗布麻衣,一柄小钟馗桃木剑,一双洗了又洗的布鞋。一头扎眼银丝凌乱随风飘扬,没有半点出尘意味,反倒有些老树落叶般带着点凄凉。
老道士说来也奇怪,满头银发,光看脸说是三十岁可以,四十岁也行。至于名号,他都忘了,小的也不执拗,从心底里认定了老道士的名字本来便是师傅。
小的却有个名字,也有姓。许小仙。名儿过于女人气,很配他那张脸,但他不喜欢,后来听说是师傅取的,便欣然接受了。
许小仙生得俊俏,鼻直唇红,眉心一枚鲜红枣核胎记便将这张阴柔小脸,刻上了飘逸灵动的画龙点睛之笔。
九岁的许小仙身体孱弱,气质阴柔归阴柔,却不带半点脂粉气,师傅说这是男身女相,庙里的骑龙观音就是这种面相,说他命格差不了,大富大贵了可别忘了师傅咯。
许小仙不信命,却笑着允诺,有钱了一定带师傅去最好的勾栏,喝最辣的酒,玩最好的朱雀瘦马,吃最肥的江南乳鸽。
这便是许小仙目前能想象人世间享乐的极致了。
他知道,去年还不曾白头的师傅最好这一口。
不管在农家小院偷鸡摸狗,被人庄稼汉子拿起扁担连追带骂几十里地,在小酒坊骗酒喝被人撵时有多狼狈,但只要遇到可人清秀的村野小娘,寻常人家小闺女,虽老还丰腴的妇人,哪怕是勾栏一夜几十金的小红牌,师傅的精神气瞬间扶摇直上。许小仙知道,师傅没敢也没银子玩出个二五八,可他那双眼睛何时老实过?
行万里路,从小便吃百家米喝百家水,学富人坐姿走态,看升斗小民嬉笑怒骂,数大雁南飞北归的轨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半大孩子,对于人情事故的拿捏自然比同龄孩子来得熟稔。
哪里不知道师傅那点小心思,就连师傅经常念叨着小娘儿胸口那两坨肉看着碍眼实则烧心,小婆娘花花肚皮儿上的那些神仙活儿比神仙还神仙,本该是大人该参悟的玩意,许小仙却都知道。
但许小仙确定,这个带着自己烧过红薯烤过小麦,在路边拉过屎,尼姑庵里拉过尿,摸过小村妇小手儿被他男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师傅,其实是有本事的。
本事还大着呢!
八岁那年,许小仙害了一场大病。冰天雪地刺骨风寒的北俱芦洲连屙泡屎都能冻出一堆冰渣,许小仙的身体却反行其道,全身赤红如同火烧,体内就像有一罐火油在身体里流淌,撕心裂肺的灼烧感却没让他痛晕过去,反倒越来越清醒,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五脏六腑由内而外被烈焰焚烧,仿佛即将烧成灰烬。
当时还有一头青丝的道人抱起许小仙,一步百丈,眨眼间便来到城外黑水河上,黑水河冰冻三尺,道人一脚踏碎河上百米坚冰,低吼一声‘剑去’,背上小钟馗桃木剑直冲云霄。
剑去。
剑归。
去时,悄无声息。归时,动地惊天。
三尺小钟馗桃木剑归时已有百丈大小,气势无匹,银色闪电缠绕剑身,伴有雷霆,银河倒挂之势直插河心。
刹那间,黑云翻滚,日月无光。
天地仿佛要坍陷,世人小如蝼蚁。
一剑归来,隐约有小天劫之势,无坚不摧。
百丈巨剑所到之处,坚冰碎成齑粉,河水瞬间被抽空,直至河床,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河床上有个青衣汉子包裹在一个透明气泡里,张大嘴巴,还来不及张口大骂,便被一剑授首。
道人提着青衣汉子的头颅而归,刨开头颅取出一颗青色珠子,鸡蛋大小。道人将青色珠子悬浮在空中,双手掐诀复掐诀,繁复至极,青珠化作清水,在道人的指引下如同一条水线缓缓没入许小仙眉心那枚赤色枣核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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