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宫。这时候芈棘的九鬟仙髻已经盘好了,头上好像顶着一座高大的宝山,她安坐在蒻席上用着早膳,早膳用完了,才让尚吾请他进去。
“玹丫头去了你处?”芈棘喝着母国送来的清茶,轻轻问了一句。
“然也。”熊启点头道:“我哄她说伐楚是魏国相邦的主意。哎……”
熊启撇了芈棘一眼,一些话他也不敢明说,只能旁敲侧击。只是旁敲侧击就被芈棘视为无物,她说起另外一件事情,“纳采、文名、纳吉、纳征、请期……,前月大王已遣人纳征过了,上月又请了期,把婚期定在十月。十月恰是大秦岁首,此乃佳期。不过入楚亲迎之人尚未定下,老妇以为此事交给启儿最妥。”
“姑母……,秦国乃天下霸主,”熊启脸上泛起苦笑,“怎能、怎能一边攻伐其国,又一边又迎娶其国公主呢?”
“怎么,你不愿意?”芈棘看向熊启,久居上位之人不怒自威,看得熊启连忙低头。
“姑母。母国去岁大战后本就羸弱,今又伐之,”顶着芈棘刀一样的目光,熊启终于直言。“今又伐之,丁男征战,恐今岁又无法收粟获稻,来日必然饥荒。”
“饥荒又如何?”芈棘冷笑,“饥荒也比毁了祖先社稷,令各国复国好。”
“姑母!”熊启连忙叫住,“荆弟允各国复国只为存社稷,绝非毁社稷啊!”
“鄢郢之后母国东迁,地本狭小。为了淮上之地,先君耗费了多少心血,母国又战死了多少将卒,他倒好,允各国复国。这不是毁社稷,如何才叫做毁社稷?”芈棘越说越怒,见如此熊启辩驳也不是,不辩驳也不是,就怕她旧病复发。“不但毁社稷,还朝了国人、启了外朝,这可是要所有人都来分母国一块地?”
“姑母……”楚国实行新政,重启西周时常启的外朝,天下闻之皆赞。可楚国的公族、卿族却不以为喜、反以为忧。礼不下庶民,卑贱的庶民岂有资格站在大廷上议论国政?再就是誉士,若庶民敢战勇武便可封士显贵,那公族卿族又算什么?
“姑母,荆弟所为,皆是为了强国,大王若灭赵国,自会吞韩驱魏攻伐母国。”熊启痛苦道,他从未想到祖太后对荆弟的误解居然如此之深。
“既知大王灭赵后会吞韩驱魏攻伐母国,那为何不嫁公主入秦为秦国王后?”芈棘反问道:“贫瘠之东地,甲士不过三十万,再强,能强过赵国?”
“哎!”熊启无语,他不但对姑母无语,也对天下大事无语。今日之秦国,除非六国齐心协力,断无独存的可能。二十年,最多二十年,天下就要一统。“请姑母让大王退兵,启儿当再赴母国,必与荆弟言明诸事……”
“不必了,老妇与大王皆以为,换一人作楚王会更好些。”芈棘不再生气,话语很轻很轻,毫不在意的口吻,就好象头上的配饰今天要换一块似的。“你也不必去母国亲迎了,就在府里好好歇息吧。”
熊启闻言呆如木鸡,他大叫道:“姑母!姑母不可如此啊,荆弟乃母国之王,深得士民之心,假以时日,他必能使母国大变,怎可轻易除去?!不可啊姑母。”
“母国欲存,必要换一人为王。”芈棘太息,一些不该说的话她也说了。“你以为我让大王不伐母国,大王就不伐母国?你以为大王不知,假以时日母国必能大变?你以为天下人人皆愚钝,唯我楚人聪明?
你也是与大王朝夕相处过十数年,又是做过丞相之人,你难道不知钜铁之术、战舟之术、破城之器、与齐姻盟、外朝之政、誉士之制……,任何一条都会让大王心生警惕?任何一条都会让大王先伐楚而后伐赵?你难道真不知么?!”
“我……”关心则乱。芈棘苦口婆心的一提醒,熊启瞬间了然。
外朝之政、誉士之制如果说还是内政,那与齐姻盟就是外交了。一百年前秦国就不容许楚齐结盟,何况是今天?钜铁之术先不提,楚国大翼战舟于大梁全歼秦国舟师,破城的投石机一日就破了莒城、两日破了穆陵关,这两样,特别是投石机绝对是秦军最想得到的。对有志一天下的大王而言,真不如先灭楚国,后灭赵国。
“既然生来姓芈,那便要为母国而死。”芈棘最后道。“换一人为王,再与秦言和。阴使其政、其术不灭,假以时日,母国或真能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