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云山两相权衡,将他放弃了。不由朝上官氏大喊“夫人,冤枉啊”。
尉迟心儿本为了在女官和内监面前爱惜名誉不惹是非,以便为未来进东宫做准备,而袖手旁观,现在也是忍不住,跪下求尉迟云山:“爹爹,管家真是被冤枉的……”
尉迟心儿与全贵关系极好,全贵自小宠爱她。尉迟心儿急得咬牙,看看全贵又看看这次将她这个宝贝女儿的话无动于衷的尉迟云山,最后没法,只得跺脚生气。
上官氏给了女儿一个眼色,让她别说话。尉迟云山已经一锤定音,再说下去只是徒惹一身骚。
是以,而母女俩只能眼巴巴望着全贵被拖走。
“冤枉啊,我冤枉啊……夫人救我,心儿小姐救我呀……”
全贵被一路拖走,一路凄惨高喊,四十好几的老大爷们儿哭得涕泪肆流。
锦月起身时,尉迟云山站在外间,闻声便进来。
屋中下人被屏退,只有父女二人。
锦月冷冷看他,尉迟云山也冰冷着脸,含着沉沉余怒。
皮笑肉不笑一声,锦月眨了眨眼得意道:“如何,太尉大人是来兴师问罪?”
“我是你爹!”
“‘爹’?”
锦月笑了好几声才骤然停下。
“你做的哪件事像个爹!是当年将怀着我的娘休弃赶走不顾死活,还是和陷害她的上官氏母女和乐美满,还是帮你那宝贝心儿害死我的儿子!”
盯着尉迟云山,锦月横袖怒擦去眼角的水光:“爹这个字,你,不,配!”
尉迟云山乃当朝太尉,位列三公,何等权势,在家里也是无人不顺从他,哪里受过这样劈头盖脸训斥,当即脸红脖子粗。
“你要陷害管家出气,完全可以搞得更隐蔽些!”
呵了声笑,锦月冷睨着尉迟云山含了丝笑:“我便是故意让你当我帮凶,如何?被人胁迫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
“你,连我,你也敢算计!”尉迟云山青经暴跳,抬袖子就扫落了桌上的陶瓷茶具,噼里啪啦一阵响,将屋外的香璇、周绿影吓了一跳,却又不敢进去。
“我嫁入尚阳宫为你谋了条退路,牺牲你一个管家又算得了什么,不是么,‘爹爹’?”
锦月嘴角扬起令尉迟云山更加气愤的快意笑容。“往后日子还长着,‘爹爹’这就受不住,可如何是好?”
尉迟云山到底上了年纪,又极少这般极度动怒,浑身血液冲着脑门儿和心口,两下子身子就有些受不住,凶煞气也绷不住了,扶着屏风虚虚喘气,只夹着些疲软的怒火盯着锦月道:
“你,还想做什么!”
他眼睛轱辘一动,想起来,颤抖着手指锦月:“你难道想,还想对心儿……”
听他宠溺的一声“心儿”,锦月双眼迸出仇恨的火星子,不知是笑还是恨,是一种极度激涌到有些狰狞的眼神,令久经官场的尉迟云山也不觉背后一寒,更是心头无端一慌。
“你、你别把孩子没了的怨气,撒在心儿身上,心儿是……”
“你难道敢指天发誓她是无辜的吗!”锦月怒声打断,“皇天在上,尉迟太尉,你敢吗!”“天理昭昭,娘和小黎的血海深仇,总有报应的时候!”
“……”尉迟云山蓦地张口语塞,脸青了又黑、黑了又青,涨红着脖子说不出话。
半晌他怒哼了一声,拂袖走了。
周绿影和香璇在外头朦胧听见这些响动早已吓破了胆,见尉迟云山一走,忙进来。
“姐姐,姐姐你感觉怎样?”
“小姐要不要传侍医来看看……”
跟尉迟云山一顿对峙,锦月撑着桌子吃力地喘着气,鬓发也微微乱了,她久久没说话,香璇和周绿影担心得差点出门叫人,才听她笑了一声。
无比的畅快。
锦月狠狠笑着抬脸,盯着虚空道:“我没事。”
周绿影还是担心:“您怀着身子,可别气出个好歹来,还是将侍医找来看看的好。”
锦月眼中的仇恨,在低眸触及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时温柔下来,整个人笼罩上温暖和慈爱。
她纤长的手指流连在此处,仿佛已经感受到另一个小生命的温暖。
锦月不住含了泪,温声道:“我相信,宝宝会坚强的……”
周绿影:“小姐,全贵是上官氏的左膀右臂,在府中大小事都交给他去办,只怕上官氏不会这样任全贵被官府带走,会再救他出来。”
锦月冷眯了眯眼睛。“我也,没打算让官府将他带走……”
主仆几个正说话,不想,芳草院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来探病。尉迟飞羽。
他似有些担忧,等在外头……
琼华园,上官氏母女一会去便将园子门关上,和两个心腹老奴婢商量对策。
“夫人莫焦心,咱们只要拖一拖,等锦月一走,这府上事还不全凭夫人做主。哪怕带走也不可怕,除了斩立决,其他罪都可用钱来赎,还不信捧着几百贯钱官府还不要了。”
“是啊娘,咱们可以用钱将表舅赎回来!”
尉迟心儿豁然开朗道,而后想起白天在芳草院宫中的长秋监和最高女官都维护锦月,不由愤然:
“看她以为是个不吭不响的软柿子,没想到酝酿着如此毒计!连爹爹帮着她,真是可气……”
上官氏叹气:“老爷不是帮着她,是碍于皇后和尚阳宫的面子,不得不顺着。”
尉迟心儿气咬牙,撕扯着手绢决然道:“娘,我一定要做太子妃,我必须做太子妃!否则这一辈子我岂不是都要矮她几头。绝不成……”
上官氏也点点头,从前还只是顺着女儿的心愿支持她做太子妃,现在看来,却是势在必行:
“管家掌握着我太多的门路,断然不能让他殒命。再说……他也是我唯一的表哥,到时再多钱也得将他救了。”
“有他在身边帮手,你入东宫就更容易……”
……
这个夜晚黑漆漆,天上乌雨云层层叠叠,只偶尔露出一角乌蒙蒙的月亮。
黑。
全贵暂被关在空置的院子偏厢房,明日差役才来押走,他被捆着手脚、哭嚎着喊了半下午的“冤枉”。
直到二更时上官氏差人来送了信儿,让他稍安勿躁。“夫人说会为你奔走开脱的,哪怕开脱不了,到时候拿些钱把你赎回来就是。”
全贵感激涕零:“你转告夫人,如此大恩大德全贵没齿难忘,请夫人放心,全贵往后定效犬马之劳、帮助心儿小姐达成心愿。”
心愿自是指东宫太子妃的位置。
全贵当了尉迟府二十余年的管家,自是积累了不少人脉和路子,这也是上官氏一直重用他二十年不衰的原因。
那转达的人走后,全贵哼了声笑,靠着地面高枕无忧地睡了起来。没错,他犯的又不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可以用钱来赎。
他一边如释重负的闭目睡觉,一边咬牙思量着如何报复锦月。
“呸……可恶的野蹄子,还想陷害我,哼!”
此时门却吱嘎一声开了。
全贵当是刚才的人:“你回来正好,给本我拿床棉被,这地儿,嘶……躺着冷得渗人!”
他话音刚落,却发现进来的是一高一矮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管家这就嫌冷了,往后几十年长眠黄土可怎么受得了?”
女子揭开披风帽子,露出她瘦削玲珑的巴掌大脸蛋,一双眼睛映着零星的昏暗光芒黑漆漆地似极黑的墨汁玉珠。
她身子裹在披风里,被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一片秀丽不可方物的剪影。
全贵吓了一跳,随即认出:“锦月大小姐!”
他一凛之后想起上官氏的话,又放松地枕在地上躺下,摇着脚、晃着头,十分惬意般。
“锦月大小姐想陷害我也不找个高明点儿的法子,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死吗?夫人和老爷也舍不得我死的,呵呵……”
他想起自己二十年“功劳了得”,甚至哼起了小曲儿,并不将锦月放在眼中。
“那你,也得能活到他们救你的时候。”
锦月冷而平静地说罢,一抬手,一旁随扈浅荇立时上前,长剑一挥,立刻将全贵得裤腰带斩落了下来。
那剑光一亮,将全贵骇得说话都哆嗦了。“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你竟敢这样明目张胆动杀心,就不怕、怕惹祸上身吗!”
锦月咬牙,目光似剑已恨不能将他活剐:“对付你这样的渣滓喽罗,不值得费那么多神!”
她将浅荇递上来的,已经结了环的裤腰带落在不停摇晃身子躲避的全贵脖子上。
“滚去给我的小黎,偿命吧!”
说罢锦月将布带另一头朝窗棂的框柱子一扔,浅荇上前立刻将裤腰带一绕,一拉。
管家立刻被吊起来。
全贵惊讶于锦月竟然知道了谋害皇孙的真凶,更惊恐于自己的命将休矣。他嘴里还没来得及喊出来的“救命”,就已无声下去……
夜色浓稠,月光彻底黑得看不见了。
……
一夜下来,上官氏已经想好搭救全贵得法子,是以晨起心情不错,正梳洗着,忽听奴才一路喊着“不好了”,扑进来。
“何事这样慌慌张张!皇宫的女官都还没走,让人看见了又要说我这个当家主母不是!”上官氏训斥。
婢女却听不进她的训斥,满面惊慌地泪、浑身发颤指着外头:“不、不不不好了夫人,管家、管家在屋子里,吊死了。”
上官氏惊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你……你再说一遍,谁,谁吊死了?”
“我早上去送饭,发现,发现管家,管家吊死了,用裤腰带将自己吊死在了窗台……”
上官氏匆匆赶去看,果然见全贵身子歪歪咧咧,勒得舌头都吐了出来,双眼大睁着。
死状极其的可怖。
他手指头在窗台的木头上挠破了,血肉模糊,一片血红鬼画符似的。
上官氏当即惊吓过度,腿一软,跌在地上,回头去,正见锦月被周绿影和随行的姑娘,随扈二人,陪同这走来。她也正看着她,眼中含恨,嘴角却翘着一丝令人生寒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