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饱嗝,就这间隙,那大手灵活地又夹了冬瓜炖乌鱼,入碗。
“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锦月见弘允的手又开始移动向菜桌子,忙盖住碗:“不了,我饱了!吃不下了。”
弘允干脆一个眼神让侍女另拿了只碗,放进去,推到锦月跟前。“这个对你现在的身子最合适,至少把这个吃了。”
锦月欲哭无泪,若不是考虑到现在已经长大、不是小孩儿了,她一定会跺脚哭给他看。
“每道菜你都能说出个让我吃的理由,这样下去,一桌子菜都得装我肚子里烂了,我会撑成头母猪的。”
弘允莞尔。“倒是我疏忽了,只顾着照顾你,忘记了你的食量。”
锦月眨眨眼,悄悄把两只装满佳肴的碗往旁边拨了拨,周绿影有眼色地赶紧收下去,锦月如释重负、转移话题:
“你就这么喜欢照顾我?”
弘允目光沉稳的目光骤然热了热:“是。因为照顾你,是一种享受。”
锦月顿了顿筷子:“为什么?”
弘允放下筷子,专注看过来:“那你为何喜欢照顾猫儿、狗儿?”
锦月略略一想,道:“因为它们毛茸茸又柔弱娇小,很是可爱,也很粘人。抱着怀中暖暖一团,招人喜欢。”
弘允收回视线,开始吃菜,随口道:“我也是。”
锦月点点头,却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个“我也是”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能和猫猫狗狗相比,不,是猫狗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
她哪儿那么小只。锦月暗说,瞥了眼一旁的弘允优雅吃饭的侧脸,却发现自己是在仰视。
仰……仰视……
“……”
吃过晚膳,锦月便说回昭珮殿。
弘允最近政事繁忙,临别时她还见有几个门客谋士来找他议事。
那几门客装束有些南方小国的打扮,不像是大周的人。在皇宫里异国谋士并不算稀奇,他们在本国那小地方无法施展抱负,就会选择来大周这样的大国,努力成为皇子的入幕之宾,推行自己主张的律法、政策,一旦这位皇子成为天子,那么他们就可以一展宏
图成为朝廷的股肱之臣。
所以,谋士的多少、质量,也可以说明这个皇子夺得天下的希望。
锦月不觉暗暗打量这几个谋士,个个衣着干净整洁、气度不凡,举手投足显示着一股子的精明睿智,不由暗暗赞叹。
几人对弘允十分客气,知锦月是尚阳宫之正妃、弘允的心尖宠,更是客客气气不敢半点冲撞。
“锦儿,我不能送你回去了,你早些歇息,别胡思乱想熬夜,就算不怕累着自己,也要为孩子考虑。”
弘允低声叮嘱,替锦月紧了紧领口的披风带子。
“宝宝需要个快乐、健康的娘亲,迎接他出世。”
他动作无比自然,锦月不觉退了一步,自己整理。“弘允哥哥不必担心,我知道的。”
锦月知道,弘允是怕她因为小黎的离开而伤心过度,所以每次才变着花样逗她开心,关心她,要她重新热爱生活。
弘允目送着锦月走远,才和谋士去了殿中议事。
“说吧,东宫那边情势如何……”弘允道,他一收温柔,面色略有些严肃,谋士们不由互相张望了一眼,心说那个娘娘可真是自家主子的心肝,往后看来得更加客气才是!
“殿下,东宫不足为据,太子在大漠的将领虽然个个勇猛,但这是朝堂之争,不是莽夫所长……”
“林兄说得正是……”
几谋士躬身恭敬地跟在弘允身后进殿。
而锦月这边。
二侍女在前打着灯笼,周绿影搀着锦月走在小路上,前头昭珮殿被长长一排红灯笼照亮的宽阔宫殿,已能看见。
香璇见天黑不放心,打了灯笼来接,和周绿影一道一左一右的扶着锦月。
路旁偶有一声虫鸣,秋深了,虫鸣已十分稀疏。大部分虫儿都在夜半降霜的时候冻死了,没冻死的,也都饥寒交迫、懒得费那功夫唱曲儿。
在这稀疏的虫鸣中,香璇与锦月小声交谈:“自从姐姐嫁给五皇子殿下,日子仿佛顺遂了。从前那些从未绝过的流言蜚语、污言秽语,我也都没再听人提过,真是令人舒爽不少。”
过去几年,锦月从未被那些长舌放过过,荡妇、不知廉耻、丢人,等等各种字眼。
从前在东宫,弘凌是东宫太子、谁不怕他,弘凌勒令不许闲言碎语,可那些闲话也从未决断过。
反而来了尚阳宫,大家仿佛都打心眼里,因为弘允,而渐渐接受了她。
“弘允哥哥在皇宫深得人心,我是沾她光了。再者这尚阳宫也没有别的妃嫔姬妾,没有人牵头,底下的奴才谁敢挑事。”锦月一语道破关键。
宫中的流言蜚语大都是主子开头,就算没有主子亲口说,也是有主子授意或纵容下人说的。尚阳宫就她一个妃嫔,弘凌本有两个负责铺床整理被子的通房侍女,也在她入宫前都遣走了。
所以,现在的尚阳宫,或许是后宫中唯一一块没有姬妾争宠戏码上演的净土。
“总之,我觉得五皇子殿下就是个吉星,每当姐姐危难,他就来为姐姐力挽狂澜。”香璇说着替锦月高兴的笑出来。
锦月轻轻笑:“他确实是个旺妻的男子,我自小便知道。”
“姐姐虽坎坷,却有这样一个为自己舍生忘死的知己,香璇真心替姐姐高兴。”香璇笑说着,忽然想起自己……眼睛里渐渐蓄积了泪水。若是,那个人也能这样对她,她也死而无憾了。
周绿影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锦月觉察:“影姑有什么话,说吧,你是娘心腹,又是我的心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周绿影道:“小姐,影姑想问你个不该问的问题。”她顿了顿,“假如太子和五皇子殿下一争高下,你,会支持谁?”
锦月步子一停。在方才看见那些智勇双全的谋士时,她便仿佛预见,弘允与东宫之间的血腥斗争。并且,近在咫尺。
沙场拼的是武器和胆识,这长安京师,拼的便是谋略和计谋。
这是一场全新的较量,并不是弘凌过去蓄积的势力所擅长的。
“小姐?”
“姐姐……”
被一唤,锦月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天上遥远夜空的月亮,轻轻长长一叹:
“一个王朝的走向,又岂是我一个小小女子,能够决断……”
看着看着,那稀薄清冷的月光,仿佛像足了某个男子霜冷的目光。
是,他一直是这样遥远、清冷的人。
五年前,她便该只将弘凌当做天上这弯白粼粼的钩月,只欣赏便是了,不该强求地与他相爱、纠葛。
弘凌就像一场又诱人、又可怕的噩梦。
不想再看与那男人目光相似的月色,锦月低下眸子,却不小心看见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
这个落在她腹中的生命,是否,又是上天的天意。
“幸好入冬了,衣服穿厚些肚子也看不出来了姐姐。”
“是啊小姐,待再过二十几日,咱们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光明正大的养胎也不怕了……”
太皇太后的“康复”很突然,三日后,在太极宫的万寿殿,太皇太后邀了皇宫里众皇子皇嗣,以及太后、皇帝、皇后,宫外的亲王也都在列。
锦月作为尚阳宫的女主人、天家的嫡儿媳妇,当然在出席之列。
对于这次突然的、没有由头的聚会,皇族子弟各说纷纭。
有的说是太皇太后回光返照,想在临死前再看看牵挂的亲人。
也有人说,是太皇太后想将众皇子聚齐了,再比较比较,在临终前给皇帝个传位人选的建议。
究竟目的如何,现在宴还未开始,各宫各殿的人正得得得地撑着辇在赶来的路上,还不得而知。不过,众人都隐隐有预感,这一场宴席必然是有极为特殊而且重大的意义。
冤家路窄,锦月在与弘允一道出尚阳宫时,恰好正碰到弘凌的太子蛟龙华辇被一队宫人簇拥着走在前头。
弘凌只身一人在大辇车里,显得有些孤清。
东宫的姬妾全被送去了清居寺,说来也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宫人对太子的凶煞、传奇、俊美的流言上,又多加了一个“薄情”和“莫测”。
也不知是不是弘凌感受到了锦月的目光,他突然回头来,锦月吓了一跳忙别开眼睛,却正对上弘允暖暖的眼神,仿佛朝阳温暖洒在她身上。
“今日霜风寒,披上。”弘允将自己的披风摘下来,罩在锦月身上。
“我不冷,还是你披着吧,你穿得单薄。”
“我身强力壮,不怕冷。”
锦月推诿不过,只得说“谢谢”,任弘允给她披上。前头那道看来的目光仿佛一只大手扼着她咽喉,让锦月透不过气。
这时,锦月的手却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抬眸,弘允朝她微微莞尔:“今晚人多眼杂,我毕竟是你‘夫君’,所以,我希望今晚你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追随在我身上,可以吗?”
锦月心中一动,忽略了身上那道冷泉般的目光,缓缓点头。
“放心,你不说我也知道应该如此。”弘允才展颜,眸中那丝因为锦月看见前头华辇的阴云,也都散去,眼睛越发神采奕奕而倍加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