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楼主是第一个也兼学了武道的。他们可以沟通天地,俯瞰古今,如今却都长眠在此。”
苏晏的手指在短促的袖口下悄然扣紧了,何昱为什么要说这些?前方他将要看到的,又会是什么?
何昱劈开了那块白石,沿着长长的阶梯拾级而下。那不能称之为阶梯,只是七色珊瑚被日积月累地踩踏而形成的。湖底没有水,然而却另有一种东西筛滤了日光——那是两侧高大的雪白明芝,从堆叠的水晶棺椁上生长出来。
他们踏着珊瑚前行,累累的白骨沿途堆积,多已残缺不全。这里没有风,这些白骨在长久的时光中被净化提纯,晶莹若琉璃。何昱扫了一眼,声音低落下来:“这些数以千计的尸骨,都是当年修筑陵墓的殉葬者。”
“想不到何楼主还很仁慈啊!”苏晏不咸不淡地摆摆手,语气却已缓和许多。
他们停住在一处有白骨堆叠成屏障的地方,何昱退后微微做出请的手势,苏晏冷哼一声,权衡三番,到底还是心中对于撷霜君情况的关心占了上风,微微冷笑,用力推着那一扇骨门。
门纹丝不动,已经被铅封死,看手法,竟是这几日新留下的。
苏晏眸光一闪,晃身上前,折扇陡张,蓦然结印,只是须臾间,他伸出的五指已凝满了长虹般雷霆万钧的力量,然而,他施放出来,却没能摧毁面前有形的禁锢——在手刚触及门的时候,他忽然失声惊呼,闷哼着向后倒飞出去!
海底细碎的软沙流淌过来将他托起,柔软得如同一滩水。他并没有受伤,唯有脸上那从中裂开一道拇指宽缝隙的面具,向两旁倒飞炸开,昭示着方才反弹回来的是如何强盛的力量。
凝碧楼主的凡眼看不到,然而作为术法高手的苏晏,却一眼洞穿了厚厚的铁门,那里,千百道光符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咒术,叠加在这个狭小的屋子的每一层,里面每一次砰砰地撞击声后,都有更强烈的波光流转将它束缚住。
无论是外面施咒束缚的,还是里面试图破咒的,论法力雄厚未必能及他,然而,却有一种凌驾于人间禁忌之力,让他意夺神骇,深感忌惮。
“那里面是什么?”苏晏涩声问。
他这时脸上已没有面具,绰约的光打在他双颊,映着他淡色皮肤、双眉,宛如飘飘袅袅的轻烟。
何昱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默了一默,仿佛在思忖着什么:“嗯……这是天官之舌。”
“天,那个传说是真的?”苏晏咋舌,忽然皱眉,双瞳骤然迸出冷光,“据说在天官临死前割下他的舌头,那截断舌会说出对未来的预言——”
他咬着牙,迸溅出声,一字一句地审问:“你听到了什么?”
“你居然也还相信对未来之事?天官说到底,不过是平逢山的前一任主人罢了。”何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眯眼看着他,言辞锋利,“你和殷景吾都同样具有上通天道的力量,你们可曾有一丝一毫地窥见宿命?”
那一瞬,被无形的利口捅穿,苏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脸上神情急剧变换,从旁边看来,犹如变幻莫测的渺渺烟气。
有过吗?或许是有的,但他没有相信。
他只相信自己,相信能够改变既定地命运轨道,相信……能够不害死与他命运相交错的人。
——“你是冥星高照的恶灵!所有与你的轨道擦肩错过的人都会被你害死!你将亲眼目睹你所珍视的人死去!”在琴河城,悲愤欲绝的段其束在引颈自刎前,如是地发出血淋淋的诅咒。
多可悲,居然真的实现了一次。苏晏按住心口,忽然感觉常年僵死的那里居然又有力的跳动起来,他慌张地更加用力按紧了,然而在这方静默无声的空间,心跳的声音却响亮到近乎突兀。
“呵。”何昱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在外面困住天官之舌的,是另两种与之相对的力量。”他转过头来,微微倨傲的神情,“看见了吗?这是夺情者写下的符咒。”
“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在你杀死唐茗秋之后,居然还有夺情者。”他平平竖起手指,示意对方不要截断他的话,“这也是当世仅存唯一的夺情者了——金浣烟。他是一个异变,天生便具有这样的能力。”
苏晏默然:“还有一种呢?”
何昱敛眉:“那便是黎灼的巫蛊之术了,在此道上,他若称第二,中州料也无人敢称第一。”
“凝碧楼里还真是人才济济。”苏晏冷冷道,忽而一哂,“差点忘了,我也算是半个凝碧楼的人——‘客卿’。”
凝碧楼主瞥他一眼,不再多言,他霍然一剑劈下,那些光束做成的枷锁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崩裂,与此同时,室内装着舌头的匣子不断撞击跃动,奋力挣扎要破壁而出。
“嘶——”苏晏徒手撕开白骨,从中横穿而入!
匣子失去禁锢,陡然霍地抖成一道长虹,嗖嗖从他胁下穿过,苏晏甚至来不及伸手拦截,忍不住面色惨变。然而,忽然有如雪的电光掠下,嫌弃剑脱手而出,铮然连击,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横劈开玉匣,将那一截掉落跳动的舌头钉死在一块横亘的颅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