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升腾而起,在水面上轰然炸开,水草让整个水面都炙热沸腾,灼浪扑面而来,而瞬间炸开的艳红色一呛入肺腑,就让人觉得晕眩,沈竹晞跌跌撞撞地被陆栖淮拉着腾空而起,余光里,看到背后的白骨也在缠绕不清的桃红热浪中踉跄迷失。
“这是什么东西!”直到走远了,沈竹晞才弯腰一声一声地咳嗽,那种恶劣的气息进了嗓子,痒痒的几乎说不出话来。陆栖淮抬手从他喉间刮过,冰凉的触感让他觉得稍微好受了些,听见那人在耳边说:“这是瘴疬,在涉山间十分凶猛肆虐。”
“这处瘴疬似乎被人为变幻过了”,陆栖淮微微蹙眉,有些不解:“按理说,瘴疬对上辜颜鸟,应该退避三舍才对,怎么还敢来?”他忽然感觉到袖子被一扯,是辜颜,辜颜用喙叼着他半截衣袖,安安地鸣叫着,因为方才的动乱有些灰头土脸,羽毛上落满了奇异的红色。
辜颜转到一旁,用圆润的脑袋示意着不远处,陆沈二人一怔,皆顺着他侧眸看向一旁,天穹下,远远地一缕炊烟摇曳入青蓝色的天霄,那里有人烟!
陆栖淮手指连弹点在他喉间,而后拉着友人一跃而起。然而奇怪的是,辜颜居然长鸣着飞落在骷髅白骨的肩头,黑豆似的眼睛在一瞬间妖异如夜,而纪长渊也伸出苍枯的五指捏捏它尾巴,支离的骨节上赫然有一滴苍露,宛若干涸的它滑下了泪水。
那并不是烟火缭绕的人家,而是荒莽涉山中一处六角方亭。亭子孤零零地傍水立在那里,后背是一处人为开辟出来的小池塘,这时稀稀疏疏地开满了婷婷碧荷。四周目力所及,并没有任何出没的人影,然而奇异的是,亭中的桌台上却摆满了吃食,热气腾腾,打水的汲水桶搁置在一旁,湿淋淋的水痕犹未干涸。
沈竹晞与陆栖淮对视一眼,各自惊疑不定,不知道荒山中离奇出现的一桌餐饮是什么来路。辜颜从后面的栏杆上簌簌飞来,抖落一身灰尘,在水盂里洗干净喙,挨个啄了一口吃食,又咬开酒罐吞咽两口。阳光下,它的喙细细长长,近乎银泽,像大夫试毒的银针。
片刻后,辜颜抬头挥了挥翅,那意思是饮食无碍,可以食用。沈竹晞松了口气,端起茶盅,仰头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喉间火辣辣的感觉稍微缓释了些,咳嗽着说:“咳咳,陆澜,这里真古怪——”
他顿了顿,抓起桌上的烧鸡就往嘴里塞,流油沾唇滴下:“哇,真香!”
陆栖淮夹了些爽口的野菜菌菇,便即放下筷子,而后细呷着桌上琉璃小瓶里的青碧酒汁,淡淡:“纪公子,坐。”他拍了一下桌子,一根筷子陡然击在酒罐上,声音铿然中,罐盖被击落,跌碎在地。他将一坛酒推到对面的空桌上抚了抚雕花的精致酒坛。
沈竹晞注意到他所用的称呼是纪公子,而不是直呼其名,也不是江湖中人人惊惧胆寒的七妖剑客。
骷髅剧烈地动了动,笔直地坐在对面,条件反射地挺直脊背,做出警惕而防御的姿态。然而,因为只剩白骨,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洞察得清清楚楚,枯脸上应该是唇角的部位,有两根骨头微微屈起,做出微笑的模样。
沈竹晞瞧在眼里,不由心惊:陆澜是怎样三言两语地就让骷髅放松了警惕?而骷髅虽然已经信任他们,却仍旧习惯性地摆出防御的姿态,这种战斗本能,即便是如此零落成枯骨也不曾消退,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炼就的?
骷髅颤巍巍地搭指捧起面前的酒坛,因为动作过于剧烈,浓烈馥郁的酒香陡然飘散出来,汁液撒了大半桌。酒汁从原来唇的位置被喝进去,顺着他颈骨往下流,在胸腔里流转,幽光一闪,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它喝足了酒,便笔直地坐在那里,脸上两个黑洞似的瞳孔直瞪瞪地对着陆栖淮,似乎是在等他说话。沈竹晞按捺不住,一拍额头,抢先道:“陆澜,我忍了好久了,你一定得先说出来,你这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凝碧楼是怎么回事,今晚又是怎么回事!”
说的最后一句,他声音急迫,已然有些称得上声色俱厉——并非是要谴责友人,而是觉得满腔热忱打在棉花上,对陆栖淮的安危前途充满了担忧。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不妨先讲讲纪公子的事。”陆栖淮转头望着他,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见,眼角眉稍却都是不容反驳的意味。
沈竹晞咽声,皱着眉悻悻道:“好吧好吧,那你就等会儿再说,可不能不说!”
陆栖淮撑着头,屈膝倚着身后的亭柱,沉默了半晌,在思忖着如何开口。他不动,沈竹晞便也不动,骷髅更是静默无声地坐在对面,惟有蜻蜓从后方池中荷间飞过的晾翅声萦耳,和风声隐约如奏乐,穿檐而来。
“若我说的对,你便敲击一下白骨。”陆栖淮微微颔首,看着对面的骷髅已经握紧了在半途捡来的弯曲臂骨,举起悬停在空中,欲落不落。
这可真是一段压抑而漫长的故事,而这个人已经埋葬到黄土尘埃里的人生,也似黑云压墨,暗沉沉地望不到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点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