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当初在淮阴侯府之时的几桩命案。
不管是秀娘还是洛灵修,二人之死不仅诡异且血腥,更重要的是,杀他们的人也要同时具备高深的功力和极其锋利的利器才可,且这利器十之八九可以断定是剑,淮阴距离巴陵千里之遥,且时间又过了这么久,难道这二者之间还有什么联系不成,想到杀洛灵修的人极有可能是朝暮,朝夕的眉头垂在身侧的拳头猛地一攥,朝暮回来了?
如果是朝暮,好端端的朝暮为何要杀凤念芷呢?
正想着,孙昭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断臂挖眼都不足以致命,公主乃是失血过多而死。”
如此说来,凤念芷死前必定经历了极大的痛楚。
想到她面上的血口和那两个血洞,饶是朝夕也觉心底一寒。
寻常杀人也都是一剑致命,而那人如此对凤念芷,却是对凤念芷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凤念芷那样的为人也不可能在宫内和谁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一点所有人都想了到,孙昭顿了顿又道,“夜雨太大,只怕过一会儿公主的尸体也没法停在原地了,王上看是不是先敛了尸体?微臣适才已经检查完了,公主的尸体可按照葬仪进行丧礼,微臣自然会按着别的继续查下去,还有于美人也同样。”
人死之后自然是要先入土为安的好,于美人和凤念芷都在同一夜遇害,这王宫之内便要多两场丧礼,凤钦一个字不愿多言,只看了王庆一眼,王庆当即会意的点头去吩咐了,凤钦叹了口气,“未央殿那边还在问询,公主之死的事怕是马上又要传开了,孤......孤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竟然闹出了这么多事端,那边你看着点,今日这事之后明日暂且修朝,你有禀告的直接来崇政......来长信宫找孤,孤真是......”
说这话凤钦一把按在了自己胸口,面色十分痛苦,段凌烟吓了一跳,吩咐了小太监回来的王庆见状也神色一紧,孙昭忙道,“快带王上回去吧,这里有我。”
凤钦早前就晕倒过一次,今日能坚持这样久还受了这样大的打击已经是出人意料了,段凌烟闻言也不多言,道了一句“一切就拜托廷尉大人了”便扶着凤钦准备离开,走出几步,段凌烟想起什么似得回头看向朝夕和商玦,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商玦唇角微抿,“夫人无需担心,商玦稍后自会和夕夕一并回去邀月台。”
凤钦似乎已痛的快晕过去,段凌烟闻言也未多说便带着凤钦往主道之上走去,来接凤钦的王辇已经到了近前,段凌烟和凤钦一同消失在了王辇之中,见他们一行离开,孙昭又转身朝凤念芷尸体的方向走去,走出两步,转身却见商玦和朝夕还在。
“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有什么疑惑?”
朝夕转身,隔着十几步远看着凤念芷的尸体,“孙大人可有发现她周围有何记号?”
“记号?”孙昭挑眉,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却又不太确定的走到太古石之后去巡视了一圈,而后直起身子来看着朝夕这边摇了摇头,“公主所言的是什么记号?”
朝夕略一思忖,“廷尉大人可听说过淮阴侯世子之死?”
忽然提起了淮阴,孙昭的眉头顿时一皱,淮阴虽然是蜀国范畴之内,却是王侯自治,哪怕是廷尉府也管不到淮阴去,虽然如此,淮阴侯世子之死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消息自然也传来了巴陵,因此他还是有所耳闻的,那件案子最为关键的便是密室杀人和杀人手法两点,当然,虽然淮阴侯府将那神秘记号的事封锁了消息,可这一点孙昭也是知道的。
密室杀人先不说,杀死淮阴侯世子的人手法也极其残忍,且传闻之中那人用的也是一柄利剑,无论是王侯还是贵族都是权力倾轧之地,凶杀之事也偶有出现,然而天下名剑都是宝器,极少有人会用来做这等杀人越货之事,杀淮阴侯世子的剑和杀凤念芷的剑总不至于是同一把,心头一凛,孙昭忽然定睛看向了朝夕,当初淮阴侯府发生凶案的时候朝夕便在侯府之中,那时候曾有消息传杀人的乃是蜀国长公子朝暮,因为这样,这消息还在巴陵闹出了一阵动荡,而如今,朝夕回宫,宫中又发生了如此血腥的惨案......
这念头忽然冒出,孙昭此人既然年纪轻轻便能能成为廷尉,自然因为不凡的心性和手段,探案做事也从来讲的是动机和证据,靠着无端的猜测并不是他的风格,然而眼下他却不可自已的将朝夕和两桩凶案联系在了一起,杀人的不会是朝夕,那是不是朝暮呢?
“摇光公主想查出杀害十一公主的凶手?”
孙昭看着朝夕问了一句,朝夕抿唇,却只道,“查出凶手是廷尉大人做的事,而我只不过想寻出蛛丝马迹找到我哥哥,廷尉大人还要探案,朝夕就先告辞了,稍后若有能帮到廷尉大人的地方,大人只管开口便是,告辞。”
朝夕不打算在此多留,这边厢商玦自然带着她离开,外面风大雨大,又是这等凶案现场,商玦并不愿意朝夕在此处多留,二人走上主道,扶澜拉着洛玉锵站在路边等着他们,洛玉锵面色煞白,不嫌弃的拉着扶澜的手,扶澜一手撑伞一手拉着他,见他们过来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这等惨状,也只有淮阴侯世子的死状能比了,凶手路数倒是一样。”
话音落定,又喊了一声白月,白月正在湖水边玩耍,闻声上的主道之时身上的血迹已经全没了,扶澜看着十分满意,对着邀月台的方向指了指,白月一个猛子窜了过去。
此处距离邀月台已经极近,四人不约而同的往邀月台的方向去,一边走扶澜接着道,“只是为什么凶手要毁了凤念芷的脸呢?这样看来倒像是嫉妒凤念芷的貌美,可听着孙昭那话,凶手却像个男人,毁了脸,又剜去双眼,真像是报复,可一个公主,又有什么仇怨深到了会有人这样对她?凤晔是公子,有人要害他或许还情有可原,可这十一公主......”
蜀国王室未有世子,此前呼声最高的凤垣要被朝臣请立成为世子,却是被凤钦拒绝,而凤钦又是最为宠爱凤晔的,凤晔没有一个地位高贵的母亲,可是凤钦宠爱让他也有了成为世子的可能,或许为了世子之位会有人对凤晔下手,可凤念芷呢?
凤念芷虽然是公主,有个身份尊贵的夫人母亲,可在宫中却是还没有凤念蓉打眼,小女儿家家的,不牵扯婚事不牵扯权利,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可她好端端的却死了。
“我只觉得今日不太平,倒是没想到会如此,这春日宴可算是毁了。”扶澜自始至终都以一个局外人的目光看待这些事情,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哈欠看向朝夕,“小鹿,你也不必太过介怀,蜀国王室太乱,如此清一清那些旁枝末节倒也是一件好事。”
人命关天,扶澜的语气也多了许多看透世事的漠然,朝夕闻言正要问一句什么,扶澜却忽然拉着洛玉锵往前快步而走,一边故意吓他的说道,“快走快走,你有没有觉得背脊凉凉的啊,那个人死了变成女鬼,你知道女鬼最喜欢抓小孩子了吗?”
洛玉锵被拉着的一路小跑着朝邀月台而去,闻言翻了个白眼,“幼稚!”
“沉船,凤晔,于美人,凤念芷,你怎么看?”
商玦语声温润,在这大雨滂沱的雨夜之中格外的入心。
朝夕略一沉吟,“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雨太大了,而邀月台近在眼前,商玦闻言揽住朝夕肩膀,脚下步伐也快了许多,扶澜和洛玉锵大抵早早跑回了邀月台,得知他们要回来,云柘和子荨老早就在邀月台门口等着,子荨看到朝夕轻呼一声,“公主怎么也是走回来的?怎不坐御轿!”
朝夕的衣裙早先就沾了水汽,这会儿下面的裙摆无可避免的被打湿,子荨不知道凤念芷的死,只一个劲的心疼朝夕,朝夕对她摇了摇头,径直入了正院,子荨在后面一边走一边道,“扶澜公子和小少爷已经去洗漱了,奴将他们安排在了东厢房。”
子荨到底跟了朝夕许久,这些事交给她自然放心,说这话子荨微微一顿瞟了商玦一眼看着朝夕,“公主殿下,西边的厢房奴去看了下底下人还未收拾妥当呢,临水难免有些潮湿,今日又下了雨,所以奴想着世子殿下今今夜不如就随您......嗯?”
越说语声越低,却是含着一股促狭,西厢房自然是能住人的,商玦也不是挑剔的人,可是商玦和朝夕早前在淮阴便是同住,今夜怎么还要分房睡呢?
朝夕听着子荨的话面色不改,脚下也不停,径直入内室将天荒琴放下才转过身来,子荨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实则抱着自己小心思,而一边的商玦面上挂着坦然薄笑,一副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住的样子,看了看这二人,朝夕朝浴房而去,“我去沐浴。”
子荨一愣,而后大喜,抬起头来冲商玦咧嘴一笑跟着朝夕走了进去,商玦薄笑变深,打量了这屋子一瞬转身走到了门口,刚走到门口云柘便上得前来道,“殿下,十一公主是自己翻窗户跑出来的,澜汀殿的下人不曾发现她出去,此前杨夫人的确去看了十一公主,大抵十一公主是在杨夫人走了之后才出来的,十一公主此前情绪有些不对。”
商玦挑眉,“情绪有些不对?”
云柘点点头,“似是因杨夫人不许其出门从而发了火,而后她又说自己不适,因此才有下人来请杨夫人回去,杨夫人去了澜汀殿之后母女二人一直在内殿说话,不知说了什么,可外面的人似听到了十一公主的吵闹声,母女二人很有可能吵过架。”
商玦蹙眉,“晚上杨莲心可有为其请过御医?”
云柘再点头,“请过,不过是午间的事,为十一公主看手上的伤。”
“为何晚间不再请御医过去探看?”
云柘摇摇头,“这点也委实奇怪,可的确不曾传召御医,没多久杨莲心就又去了嘉宸殿,按理来说,这么晚了凤念芷更不会自己出来,可她却翻窗户偷跑了出来。”
商玦狭眸,“她一定有想做的事或者想见的人,因为得到了什么契机才想一定要自己出来,而她从午时到晚上一直都在澜汀殿不曾出来,想必也是不知道外面何种情形的,既然如此,她情绪忽然异常也委实奇怪,未央殿那边呢?”
云柘蹙眉,“未央殿那边只怕要问到天亮,氏族们开始大都不肯配合,到了现在多半倒是愿意说话了,不过人太多了,孙昭又不肯徇私卖人情,过程肯定会十分漫长,蔺辞还在搜查宫禁,那看守经堂的小太监还未被找到......”
所有的凶案都还没个结果,只知道了凤念芷是自己跑出来的,商玦微微颔首,“今夜想必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让孙昭和蔺辞去忙吧,你不必时时盯着,今夜你早点歇下。”
云柘恭声应是,今夜整个蜀王宫能睡着的只怕没几个人,而这些睡不着的人之中却是不包括他们的,商玦转身入内,刚走到门口便看到朝夕从浴房出来,她白日已泡了许久,这会儿只清洗一番去去寒气,自然十分快。
子荨看到商玦走进来忙道,“世子殿下,您也可以沐浴了。”
朝夕没看他,好像就没他这个人似的,商玦从善如流去沐浴,便见里面一应衣物准备了个妥当,商玦觉得满意,待沐浴出来便看到内室之中只有朝夕一个人,朝夕站在窗前,天荒琴就放她身前的桌案之上,看到天荒琴,商玦忽然想到于美人的“疯话”。
“这王宫之中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今日便是如此,未央湖沉船,经堂之中失火,于美人之死,凤念芷之死,自然不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朝夕抬手拂过琴弦,发出一阵清泉一般悦耳的响,外面风疏雨骤,只这屋子里暖和且安宁,“大抵想趁着今日造成乱局,却不知旁人也这么想,于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而来,春日宴便成了这副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不过今日达成目的的好像只有凤念芷之死。”
沉船并未有任何人伤亡,本想烧死凤晔,凤晔却被救了,于美人......于美人看起来是死了,可似乎也坐实了她下午说的疯话,只有凤念芷,谁都没有想到她会死偏偏她死了。
“凤念芷......凤念芷的死除了让杨莲心痛不欲生之外似乎并无别的影响。”
商玦走上前来,驻足在了朝夕身边,他和她并肩而立,便越发能清晰的看清楚她的纤指在琴弦之上行云流水一般的拨弄,并无曲调,只有孩童般的无序叮咚声,朝夕随心而至,倒像是在戏耍,听到商玦的话,她波澜不惊的道,“或许,凶手的目的就是让杨莲心痛不欲生呢?凤念芷一个公主,没有树敌,杨莲心则不同,能坐到夫人之位,除却她背后的杨氏之外,她自己的手段也不容小觑,有时候越是看起来简单不可能的道理越是真相。”
说着她转头看一眼商玦,漆黑的眸子星辰点点,还弯了弯唇。
商玦几乎立刻被她说服,没错,凶手要杀的是凤念芷,可真正要对付的,却极有可能是杨莲心,作为一个外人商玦知道的已经够多,可这蜀王宫之中陈年往事太多,总有他不知道的,或许,眼下他便有一个不知道的,他微微倾身,手随意的沿着桌案划上琴面,本想继续问,可他忽然之间鼻息一动,随即便皱了眉,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
“怎么了?”朝夕见他如此有些疑惑。
商玦低眸扫了一眼天荒琴,忽然道,“我早就知道你这天荒琴的诅咒,你说过,琴一响,就会死人。”微微一顿,商玦看向朝夕,“今日又应验了。”
朝夕挑眉,似乎在想要不要承认这个诅咒,而商玦接下来却还有一句话。
“我仿佛在这琴上也闻到了血腥味。”
商玦的手落在琴弦上,正要滑动,朝夕却一把将他的手握了住,她极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商玦的眼底顿时只能有她,而朝夕只是将他的手从琴弦之上拿下来,而后不紧不慢的将天荒琴收起来,一边道,“有血腥味的不是琴,是人。”
收好天荒琴,她径直走向床榻的方向,他们今日在那尸体旁待了那样久,身上沾染些血气倒也十分正常,走出几步,转身却发现商玦还站在原地正目光深谙的看着她,朝夕扬了扬眉头,四平八稳的道,“有什么话,躺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