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家里已经没人了, 张开嘴巴就想冒酸水,多年吃药, 脾胃不好, 饿了就难受,摸了摸炉子温热, 倒点水出来喝。
夏冬梅推门进来, 带着一阵凉, 只是不那么刺骨了,“起来了, 给你留了饭, 快吃吧。”
一边说着一边把锅子里温着的饭端出来,她天黑着就出去了, 还是捡菜叶子,只是现在不行了,现在天气好, 坏的菜叶子都少了, 篮子里面少少的叶子, 宋清如看了又是一阵的闹心。
“婶子,我出门了, 别等我吃午饭,你们先吃着就好了, 爸跟姥姥那边送过去就好了, 避着人。”
夏冬梅赶紧起来了, 看起来很紧张了, 手贴在裤子上,那上面黑红的口子看的宋清如眼睛疼,“你这是去哪里啊,不要在外面,闹腾的厉害。”
知道是担心自己,宋清如摆摆手,“没事,我明白着呢,去外面看一看,在家里也是闷。”
听到最后一句,夏冬梅也不吱声了,自己扣扣索索的,不知道哪里摸出来两分钱,“这个给你别掉了,看有什么稀罕的,买来自己吃。”
手里那两分钱宋清如紧紧的攥着,家里没钱的,家用都是等着宋为民一月一开支,没工作了,也就没收入了,还剩一点也都给了宋清林带走了,这钱大概是她自己的。
没多说什么,宋清如快步走出去,再不走眼泪都要下来了,她还是要去最繁华的地方,这样子机会才多,要从院子外面绕路,从前门到后门,经过那条分界线一般的马路时。
竟然听见一阵自行车铰链的声音,她就站在一边,身上衣服灰扑扑的,就跟这个冬季一样荒芜,她觉得太残忍了,一出门就碰上这群有钱人。
竟然还是太红旗那一档子人,不一样的是,这里面还有一个漂亮姑娘,自行车也是比别人秀气一点,长得漂亮极了,这是宋清如第一次见到妗儿。
妗儿穿着白衬衫,脖子那里有个蝴蝶结,长长的须子从领口一直轻轻地垂到胸口,看起来温柔又飘逸。
下面穿着深红色的布拉吉,这样鲜艳的颜色,配上花朵一样的年纪,给宋清如一个很深的冲击,这年头这样好看的衣服很少见了,能穿着的都不是一般人。
几个小伙子骑着自行车,都不自觉地围绕着妗儿,就连太红旗也是,跟妗儿并排着说话。
“今天是你生日,晚上请你吃饭吧。”
“晚上不行,我妈说是要给我过生日呢,不过中午有时间。”
“那行,就去西餐厅,里面氛围好。”
“不过,你准备给我礼物啊,不然我不去。”
后面再说什么,宋清如已经听不清楚了,只隐约有人低低的笑,好像是说好。
到了中午,一群人也不上课去,去北海公园里玩去了,这北京城里的玩意,一个月不见腻歪的,只怕你没钱没闲,等到了晌午,一群人就开始起哄。
“我家里还有事,我妈喊着我回家吃饭了,先走了。”
孙子相当有眼力劲了,不仅自己走,还拖着一群人走,就剩下太红旗跟妗儿。
太红旗看着妗儿站在那里,也不看着他,觉得很有意思了,“走吧,我请你去吃西餐。”
瞬间妗儿脸就红了,抬头看着太红旗,抿着嘴巴笑了笑,“走吧。”
妗儿家里就这么一个闺女,倒不是就想要一个孩子,只是吧,她爸成了烈士,就她妈一个带着她,想生也生不出来,当眼珠子一样养活大的。
因为小小的一个女孩子,加上父亲没有了,大院里的孩子都让着她,当成妹妹的,乖乖巧巧的,也没人欺负。
太红旗是孩子王,大家都喜欢跟着他,妗儿也是喜欢跟大家玩,只是她妈被刺激的有点问题,一般都不让她玩,在家里学这个学那个,管得严实。
长大了花朵儿一般的姑娘,只要是个长着眼睛的都喜欢,很多人都追求,时代不一样,大家的喜欢也不一样了。
那时候一个漂亮姑娘,基本上就代表了大众的审美,喜欢的都是一条街的小伙子,不像是现在,你喜欢这样的,我喜欢那样的,你喜欢的我不一定喜欢。
太红旗也是个男的,审美也不扭曲,漂亮的小姑娘在眼前,也很有好感的,大家也都知道,心里面酸着也要去凑一对,觉得很合适的两个人。
餐厅早就定好位置了,太红旗就坐在妗儿对面,看的宋清如眼睛疼,宋清如晃悠着一上午也到了这边来,玻璃那么亮,一眼就能看见里面什么样子的。
她想着走,但是离不开步子,主要是桌子上竟然有个大蛋糕,那种奶油的,宋清如顿时觉得自己嘴巴里面苦叽叽的,很久没吃过甜点了,就算是最基本的奶油蛋糕也稀罕的不得了。
想着俩人能吃的了这么大一个吗?而且还有别的菜,实在是奢侈死了。
正想着出神,甚至是想着厚脸皮上去祝贺一下,看看能不能分一块来着,结果旁边门突然就推开了,打头的妗儿走在前面,看着眼睛红红的,宋清如就纳闷了,好好的不吃饭这是怎么了。
往里面瞄一眼,结果看见太红旗在那里绷着脸,顿了顿自己快步跑出来了,一看就是闹矛盾了,但是宋清如高兴啊,看那蛋糕还没动呢。
桌子上的菜才上了一点,大概是梁静茹给的勇气吧,宋清如瞬间就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道要不要实践。
义不容辞的推开门进去了,看着那边的服务员,说话的语气无比的平和,“我哥跟女朋友吵架了,这东西麻烦你给我带走吧,看看后面点的菜开始做了吗?没做就不要做了,退钱吧。”
那服务员也没想那么多啊,看着文文静静的宋清如,没有一点点防备的就去后厨问了,一会就跑过来了,“有俩已经做了,还有俩没做的。”
宋清如手心里面都是汗,心里面扑腾扑腾的,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要脸,一会儿觉得自尊心难受,可是归根结底就飘忽到了那小房子里,黑乎乎的,她想着大概那老太一辈子也没有吃过蛋糕。
面上一点也不红,还是细嫩嫩的白,宋清如细声细气的,看起来文绉绉的不得了,“那就麻烦您了,把做好的打包吧,剩下的就退钱了。”
“只是我哥去追人追的急,没带着饭盒,您看能不能把餐厅的借我用一下,我到时候给您洗干净了带回来。”
那服务员无二话,麻溜的打包好了,然后还挺八卦的,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宋清如,“好好的,怎么就吵架了呢?”
宋清如咽了咽口水,唾液有点多,这味道是真的香啊,“没什么,您看今个儿不是生日吗?就买了个蛋糕,我那小嫂子是想着要个金镯子来着。”
那服务员抽了口凉气,这年头,要个金镯子,只听说过结了婚的才有,没结婚谈朋友的少见,尤其是年纪看着不大的,真是阔气。
不过这餐厅里面有钱人多,他打包好了也没说什么,在这里工作,要有平常心,不然自己难受。
宋清如就这样顺顺利利的带出来了,不仅打包了两个菜,还退回来了十块钱,手里拎着一个大蛋糕呢。
美滋滋的,本来还觉得不自在,但是一出门了,手里面沉甸甸的,只觉得别样的自在,要是有机会,她希望太红旗天天来吃饭,这一顿够他们家吃好几天了,还都是没吃过的好东西。
太红旗人没带回来,因为晚了几步,妗儿骑着自行车就走了,他在边上哄了好几句,脾气也上来了,自己掉头就回来了,想着别的也就算了,就是那个蛋糕废了不少事才买的,拿回去给老爷子吃也行。
结果远远的就看见西餐厅门口有人拎着一个蛋糕盒子出来,也没多想,推门就进去了。
跟服务员一对,差点没气死,那服务员也蒙了,“那人说是你弟,怕浪费了就带回家了,没想到是个骗子。”
太红旗插着腰,抬腿踢了一下桌子腿,空着手就走了,觉得今天真的是不顺,倒霉。
宋清如也做贼心虚,这大太阳底下的,自己挑着小路走的,不走大路,不然遇上了被人打死了。
赶着回家,推开门顿时打了个哆嗦,这屋子里背阴,竟然比外面还要冷几分,着实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夏冬梅在家里洗衣服呢,昨天换下来的衣服都要洗,看着人回来了,赶紧把炉子顺开,只她一个人在家,绝对是封起来的,不烧煤球。
“你拿的这是什么啊?”
宋清如抿着嘴笑,竖起来一个食指比量了比量,生怕别人听到一样,这小怂货这时候很嘚瑟了,眼角眉梢都是笑,嘚瑟的不行了,先把蛋糕盒子打开。
“给你看看,小点声别让人听到了,这叫蛋糕,好吃着呢,先不切开,等着晚上爸爸跟姥姥回来了吃。”
夏冬梅别说是蛋糕了,鸡蛋糕都没见过几次,更别说吃了,尝一尝都没有的,看着那雪白白的一团,上面还有五颜六色的花,闻着就是馨甜。
“你这是哪儿来的?”
宋清如就知道问这个,“没事,这个是正经来路。我没事去西餐厅那边转悠,哪里吃饭的人都阔气,这都是人家没吃完的,我就给带回来的,饭盒子都是人家餐厅借给我们的,等着有时间我还给人家。”
宋清如在这里有正儿八经的扯谎,极力的描述太红旗这阔气人到底多阔气,蛋糕都不吃一口,那边太红旗都呕死了。
她是打心底里面觉得太红旗阔气,也比较习惯,到底不是土著,思维不大一样,只觉得现在大家吃饭剩下的饭菜很经常,很多都是没吃几口就不扔了,也不会打包。
私以为这时候阔气的太红旗应该也是这样,那可是有自行车的干部子弟啊。就是打死她,也想不到人家太红旗也舍不得那蛋糕,回头去找了。
这会儿,宋清如美着呢,跟夏冬梅说着话,炉子暖呼呼的,特别有成就感,下午也不出去了,就等着人齐全了回来切蛋糕。
晚上照旧是那一番说辞,还精细化的描述了人家是如何谈崩了,饭都不吃就就走的,宋为民也相信了。
“三儿运气好,只是以后不能这样了,被人家餐厅知道了,是要挨打的。”
宋为民年轻的时候也吃过西餐,一客就要不少钱,也知道一些西餐厅的规矩,管理方法也是西化的,东西就是剩下了,也要全部处理,不能说是看着没吃多少就让服务员带走的。
“我知道的,我们切开吧,今天运气真好。”
宋清如忍不住了,蛋糕切下去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幸福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吃个蛋糕也可以这样子满足,不小心沾到手上,宋清如小心的舔了舔,看着大家吃的小心,不由得微微笑。
总有一天,她要让所有人想吃什么有什么。
那边太红旗也没心思了,直接就回家了,躺在床上生闷气,本来今天是很好的,妗儿生日,俩人在一起吃个饭,就那蛋糕也是准备了很久的,太红旗托了不少人才拿到手的。
氛围是很好的,俩人坐在那里说话,生日这样的时刻,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家人,尤其是她父亲,很不巧了,妗儿父亲就是抗美援朝战场上牺牲的。
她父亲不是什么红二代三代的,没什么靠山,上战场就是自己拼,没人护着,不走运,□□炸飞了,心里面难免就对朝鲜那地方有点意见。
“红旗哥,你说世界上要是没有战争多好啊,这样子我爸爸就不用上战场了,就能看着我长大了。”
太红旗觉得这是不可能的,怎么会没有战争呢,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任何生命,就会有争夺,就会不停的有战争,男孩子的想法跟女孩子一开始就不一样,即使平时看不出来,但是在这个观点上就能看出来,充满了野心跟欲望。
妗儿就不能想起来她爸爸,这么多年跟她妈一起过,也是很辛苦,寡妇不易,尤其是心气儿高的。
“要是那时候我们不去帮助朝鲜就好了,建国以后在不去跨过那条鸭绿江,是不是也很好呢?”
妗儿说的不错,世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啊。建国以后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妗儿觉得其实不去也可以的。
但是太红旗脑子就想得多,他跟着爷爷长大,很多东西就很敏感,耳濡目染知道不少,“那是我们的北大门,放任不管的话,迟早有一天,美国人就会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这是我们的使命。”
语气很严肃,太红旗真的是很客观的分析的,可是人都是有情绪的,戳中了妗儿的伤心事,妗儿眼角刹那间就红了,里面泪丝涟涟的,“所以,我爸就该死是吧,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他上战场呢?”
“因为他是个军人,军人保家卫国。”
“是,军人保家卫国,可是为什么有的人再也回不来了,有的人好好的回来了,外面一股子风流债,现在活得风光无限。”
太红旗本来沉稳的眼神,刹那间就跟利剑一样,看的妗儿发颤,这话其实说的很明显,一样去抗美援朝,太红旗爸爸江田野回来了前途无量,甚至在外面无限风流,可是她爸爸呢,最后长眠在朝鲜,最后连残骸都分不出来是哪一个。
她知道自己说话不妥当,可是控制不住自己,看到别的孩子有父亲,自己只能面对严肃的母亲,不是不委屈的,不是不羡慕的,尤其是女孩子格外需要一个宽厚的胸膛给予安全感。
突然地不知所措,她知道太红旗喜欢她,大家都让着她,所以才这样的,放任情绪流淌,最终夺门而去。
太红旗回想着妗儿今天的一番话,手臂搭在眼睛上,有点热,他其实不是不矛盾的,大家都是中国人,只有他自己,一半的朝鲜血脉,而且出身根本就不能提。
难道要跟人家说,他是出生在朝鲜战争时期吗?一个中国军官跟一个朝鲜女人未婚先孕生下来的?大撤退的时候被抛弃的一个私生子?
其实太红旗觉得无所谓,有很多人说,但是他觉得自己很好,很优秀,但是今天说这话的是妗儿,最喜欢的女孩子,小心翼翼照顾的女孩子。
脑袋昏昏沉沉的,紧紧皱着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竟然是发烧了,窗户还开着,一阵阵的灌风。
他稀里糊涂什么也不知道,只想着有个漂亮的女孩子,秀气的站在那里,穿着红裙子站在那里看着大家玩,一口一个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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