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你做的还少吗?我家的药你偷的抢的还少吗?”韩朴撇嘴道。想当初他对白风黑息这两位大侠多么景仰崇拜啊,可现在看到了他们的真面目,只觉得这所谓的大侠啊,有时跟强盗无赖也差不多。
“嘿嘿,朴儿,关于你家药的事,那叫做行善。”风夕干笑两声,“至于今天的饭钱么,我会弄到的。”
“怎么弄?”韩朴以怀疑的目光睨着她。
“跟着我走就行了。”风夕瞄两眼韩朴,笑得别有深意。
被她眼一瞄,韩朴只觉着脑门一凉,颈后寒毛竖起,直觉不妙。
“快走呀,朴儿,还愣着干吗。”风夕催促着他。
韩朴无可奈何,只得跟在她身后。
两人入城,穿过一条街再拐过两条街,便到了一条十分热闹的街道。
“到了。”
耳边听得风夕一声叫喊,抬头一看,前面一个大大的“赌”字。
“这不是饭馆,是赌坊。”韩朴叫道。虽然先生授课时,他总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但这“九泰赌坊”四字还是识得的。
“我当然知道是赌坊。”风夕一拍他脑袋,指着赌坊的牌匾道,“这九泰赌坊是泰城内最大的赌坊,口碑不错,从不欺生。”
“你难道想靠赌来赢钱?”韩朴猜测着她的意图。没费什么心思去想她一个女子而且号称武林大侠竟然会赌博,这几月的相处,他已见怪不怪了。
“朴儿,你果然聪明。”风夕赞道。
“你没赌本怎么赌?”韩朴狐疑道,才不被迷汤灌晕,每当她夸他时,也代表着她在算计他。
“谁说我没赌本啦。”风夕笑眯眯道,脸上笑容此刻与丰息有些像。
韩朴上下打量着她,最后眼光落在她额间上的饰物,“难道你想用这东西作赌本?那还不如去当铺当些银钱可靠些。”
“这东西呀……”风夕指尖轻抚额饰,有丝惋叹,“这是家传之物,不能当的,要是能当我早把它换吃的了。”
“那你用什么作赌本?”韩朴小心翼翼地问道,同时与风夕保持三尺远的距离。这一路来,他身上能当的早当了,最后只留那一柄爹爹给他的镶着宝石的匕首,决不能让她拿去当赌本,若输了,以后去了地府,会被爹爹骂的。
“跟我来就知道了。”风夕手一伸便抓住了他,连拖带拉,把他拐进了赌坊。
一进赌坊,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难闻的异味及震天的叫喊声。
“我们就玩最简单的买大小吧。”风夕拖着韩朴往人堆里挤。
韩朴一手被风夕抓住,得空的一手便捂住口鼻。
现在是十月末了,天气很冷,赌坊只一扇大门开着,里边人却十分的多,气流不通,自然气味不大好闻。韩朴自幼娇生惯养,这些日子跟着风夕虽风餐露宿的,但并不曾真正接触过这些底层的人。此时耳中听着他们粗鄙的叫骂声,眼中看到的是一张张交织着欲望的贪婪嘴脸,鼻中闻着他们几天几月甚至一年不洗澡的体臭及汗酸味,胸口一阵翻涌,好想立时离去,偏偏手被风夕抓住,动弹不得。
风夕拖着韩朴钻进人群,左穿右插地终于让她挤进了圈中。
“快买!快买!要开了!”庄家还在吆喝着。
“我买大!”风夕一掌拍下。
这一声极其清亮,把众赌徒都吓了一跳,一个个眼睛都从赌桌移到她身上。
一瞬间,本已分不清天南地北记不起爹娘妻儿的赌徒们便仿若有清水拂面,一个个激灵灵地清醒过来。一双双发红的眼睛看着眼前这白衣长发的女子,星眸素容,清新淡丽,仿是水中亭亭玉立的青莲,一时间便都有些神思恍然。
“喂,我买大,快开呀。”风夕手一挥,带起一阵袖风,令众人回神。
这赌坊自开业至今,却还是第一次进来女人,是以庄家略有些迟疑,“姑娘——是来赌的?”
“当然。”风夕的声音那是相当的响亮又肯定。
庄家在这赌坊也有好些年头了,南来北往的客人什么奇奇怪怪的样子也是见过些的,因此这刻定了定神,不再拘泥于眼前的客人是个女子,只是问道:“姑娘买多少?”
“这个呀——”风夕一把将扭着脑袋朝着外面的韩朴拖上前,“就他吧。”
“啊?”这一下众人再次傻眼。
“你——”韩朴闻言惊怒,刚开口便止了声,哑穴被点住了。
“你看看这孩子值多少钱?”风夕笑眯眯地问向庄家。
“五银叶吧。”庄家道,看这孩子背影,瘦瘦弱弱的,怕干不了什么活,如今这世道,能有五银叶已是很高的价了。
“五银叶太少了吧。”风夕却和他讨价还价,手一扳,将韩朴的脸扳向庄家,“你看这孩子长得多好,眉眼俊俏,肤白细嫩,比好些女孩子都长得漂亮呢,若是——”她诡异地压低声音,“若是卖到有钱人家当个娈童——肯定可卖到三四十银叶啦,我也不要那么多,就折十银叶如何?”
“这个——”庄家打量了一下韩朴,确实俊俏非常,只是一双眼睛里此时怒火升腾,看得他不寒而栗,忙移开目光,“好吧,就十银叶。”
“成交。”风夕点头,催促着庄家,“快开吧,我买大。”
于是,庄家叮叮咚咚地摇着色子,几十双眼睛盯着他的手,最后他重重搁在桌上,所有的眼睛便全盯着。
“快开!快开!”
“大!大!大!”
“小!小!小!”
赌徒们吆喝着,庄家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终于揭开了盖。
“哈哈……是大!我赢了!”风夕大笑,毫不客气地伸手捞钱。
“唉,晦气!”有人欢喜有人愁。
“再来!再来!”风夕兴奋地叫着。
于是继续买继续开,也不知是她运气特别好,还是庄家特别关照她,反正她买什么便开什么,几局下来,她面前已堆起了一堆银叶。
“今天的手气真是好呀。”风夕把银叶往袋里一收,笑眯眯地道,“不好意思,有事先走一步。”
“就走?”顿有许多人叫嚷道。赢了钱就走?
“是呀,我很饿了,要去吃饭了,改天再来玩。”风夕回首一笑。那一笑,眉眼烂漫如花,众人目眩神摇,迷迷糊糊中,她已牵着韩朴迅速走出赌坊。
走在大街上,风夕终于解开了韩朴的穴道。
“你——你竟敢将我作赌本!你竟然要卖掉我!”韩朴穴道一解便尖声怒叫,才不顾街上人来人往。
“嘘!”风夕指尖点唇,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朴,“朴儿,你还想被点穴道吗?”
此言奏效,韩朴果不敢再大声嚷叫,但满腔怒火无处可泄,全身气得颤抖,目中蓄满泪水,犹是不甘心地控诉着,“亏我这么信赖你,把你当亲姐姐,你竟然拿我去赌钱,还要把我卖去做——做那什么娈童!”
“朴儿,这只是权宜之计啦。”风夕拍拍他脑袋,仿若拍一只不听话的小狗。
“你若是输了怎么办?难道真的卖了我?”韩朴当然不信。
“岂会!”风夕断然反驳。
“哼,还算有良心。”韩朴哼道。
哪知风夕紧接着道:“朴儿,你真是太小瞧姐姐我了。想我纵横赌场近十年,何时输过,凭我的功夫,当然是要大便大,要小便小,决无失手的可能!”言下颇是自豪。
“你——”韩朴一听气结,然后一甩头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气道,“我不要跟着你了!我也不认你当姐姐了!再也不要理你了!”
“朴儿,朴儿。”风夕看他那模样还真是恼了,忙拉住他,柔声安抚,“好啦好啦,刚才是玩笑啦。凭我的功夫,怎么会把你输掉呢,况且即算真的输了,我也会把你抢回来的,要知道,凭我的武功,便是那只黑狐狸来也抢不过我的!”
“哼!”韩朴虽被拉住却扭着脸不看她。
“乖朴儿,姐姐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将你作赌本啦。”风夕无奈,只有好言安慰。
“这可是你说的,说话要算数,再也不许将我做赌本。”韩朴回头瞪她。
“嗯,说话算数。”风夕点头。
韩朴看着她,继续道:“以后无论怎样,都不许将我作赌本,不许卖掉我,不许厌烦我,也不许……也不许丢弃我!”说到最后忽抽抽噎噎,眼圈也红了,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一股真实的恐慌攫住他,害怕真的被遗弃,害怕又是孤身一人,似大火烧起的那一夜,即算喊破喉咙也无人应。
“好,好,好,我全答应。”风夕见他落泪,不由一叹,伸手将他揽住,不再有戏弄之心,想着他惨遭家门剧变,一时心中又是怜又是疼,“朴儿,姐姐不会离开你的,姐姐会照顾你的,直到有一天,你长大了。”不知不觉中这样的承诺便说出来了。
“你答应的,决不许反悔。”韩朴紧紧地抱住她,生怕这个温暖的怀抱会突然不见。
“嗯。”风夕点头,然后放开他,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这么大了还哭,想当年我第一次独自出门都没哭过呢,哭的倒是我爹。好了,别哭了,先去找家饭馆吃东西吧。”
“嗯。”韩朴自己不好意思地抬袖拭去脸上的泪痕。
两人正要寻饭馆,迎面忽来了一大群人,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有的赶着牛车,有的挑着箩筐,身上还大包小包背着,皆是面黄肌瘦,满身风尘。街上行人纷纷让道,两人也给挤到了街边,看着这一群人穿街而过,直往泰城南门而去。
“唉,又是逃难来的。”耳边听得有人叹息道。
“老伯,这些人哪来的?他们这是往哪去呀?”风夕问向路旁一名老者。
“姑娘大概久不进城吧?”老者打量着风夕,“这都好几拨了,都是从鉴城那边过来的,主上又派大将军拓跋弘攻打北州了,这都是那边逃来的难民。”
“攻打北州?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风夕闻言不由一惊。
“都一月前的事了。”老者感叹着,“说来说去还不是为着玄极,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玄极?”风夕眉头一皱。
“是啊。”老者一双看尽沧桑的眼睛闪着深沉的悲怜,“听闻玄极在北州出现,主上便说北王得了玄极竟然不献回帝都,乃存不臣之心,于是便发兵讨伐。”
“不过一个借口。”风夕自语。
“到了这里已经安全了呀,为什么这些人还要走呢?”韩朴却问出心中疑惑。
若是避祸,泰城离鉴城已相隔数城,早已远离战火,却不明白那些人为何还要继续走下去,再过去就是尔城了,那又是边城。
“他们是想去冀州吧。”老者看向街尾,那边是南门,出了南门便是通往尔城的官道,“北州、商州战火不断,偏又旗鼓相当,每次开战,彼此都讨不到便宜。坐在玉座上的人无所谓,苦的却是百姓,动荡不安,身家难保。而冀州是强国,少有战火,且对于投奔而去的各州难民都有妥善安置,因此大家都想去那里。”
“喔。”韩朴点点头,回头看风夕,却发现她的目光落向前方的某处。
那群难民中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想是饿极了,指着路旁的烧饼摊,使劲地哭泣,她那疲惫憔悴的母亲百般劝慰,她只是啼哭不休,她母亲无奈,只好向摊主乞讨,却被摊主一把推开,跌倒在地。
老者的目光也落在那儿,看着却只有深深叹息,“每天都有这样的人,那烧饼摊若是施舍,自己也不用吃饭了。唉,其实老百姓只是想吃口饭而已,才不管什么玄极玄枢的。”
风夕走过去,扶起地上的妇人,从袋里掏出一枚银叶递给她。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妇人简直以为遇到了神仙,忙不迭地道谢。
风夕摇头一笑,却怎么也无法笑得灿烂,回头牵起韩朴,“朴儿,我们走吧。”抬首看天,依旧那么蓝,阳光依旧明媚,却无法照出一片太平昌盛的土地。
“只想吃个饱饭——只是吃个饱饭而已。”
喃喃叹息,带着怅然,也带着一丝了悟。
注释:
【注1】韦庄《思帝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