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慕王府的。自从得知弹琴之人不是云想容后,他每夜都来云府后墙外,只希望能重新听到那魂牵梦萦的琴声。
等了多日,今夜终于再次听到了!几乎是在曲调响起的一瞬间,他便笃定这弹琴之人是他心仪的那位女子,于是取出玉箫相和,想以此表达爱慕之意。
怎奈一曲终了,院里再也没了琴音。他按捺不住多日的思念与探究心情,遂从后墙跃入静园之内,又与侍卫联手打昏了几个护院,想去一探芳踪。
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黄金面具戴上,循着灯火摇曳之处,聂沛潇远远望见一个宛如仙子的身影,白衣胜雪、超凡脱俗,正坐在琴案前对另一人说着什么。
他缓缓靠近不愿惊扰佳人,便隐在暗处屏息凝神,自问这身法就是当世高手也不能轻易发现。果然,他骗过了那个女护卫,但也听到了令他震惊不已的一番话:
“你送二小姐回清音阁吧!我自己回知言轩。”“如今云府人丁稀少,再没人能算计我,你还怕我路上出事吗?快去吧!别让二小姐着凉了。”
既然这白衣女子称呼别人为“二小姐”,那她自然不是云慕歌了。聂沛潇情不自禁地走近,一眼认出这绝美的女子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在云辞大婚那日。原本以为她是云府一个得宠的丫鬟,然,再后来的一番对话却令他的心坠入无尽深渊……
这白衣女子竟然是……离信侯府的当家主母!传说中杀伐决断、冷酷无情、不择手段、靠遗腹子上位的出岫夫人!是他曾深深鄙夷过的寡妇!
他怎能相信,怎能接受!回到慕王府后,聂沛潇二话没说闯进酒窖里,将他七哥私藏的美酒一一开封,闷着头将自己灌醉。
如此美好的女子……若是没瞧见她的容颜,若是未曾与她说过话,他还只是心存仰慕而已——仰慕这女子的琴心,还有那份无比默契的心意相通。
可,就在看到她真容的那一刻,听到她与女护卫谈笑的那一刻……电光石火,一眼万年,聂沛潇忽然觉得认识她许久了,仿佛彼此早已在轮回中牵绊过无数次。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与他心里的影子如此吻合!
一种从未有过的怦然心动令他窒息,几乎……失态。好不容易抑制住那份狂喜,想要确认她的身份……最终竟得到一个如此残酷的事实!
头脑昏昏沉沉,胸腔里的抽痛令聂沛潇难以释怀,心口某处仿佛扎入了一个柔软的物什,硌着、嵌着、疼着、难受着。
一个十九岁的美貌寡妇,若是别人家的寡妇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云氏……只这一重身份,便将两人隔绝在了天涯两侧,莫说是做知音,即便想坦坦荡荡地来往,也不能够……聂沛潇想笑,笑着笑着却又觉得苦涩,最终也不知究竟喝了多少坛酒,又掺了多少品种,总之他是醉了,头一次毫无顾忌地醉倒在酒窖里,不知如何慰藉这份荒诞无稽的心动。
醉倒的那一刻,昏暗的酒窖里闪过一片光泽,是他怀中的黄金面具掉了出来。聂沛潇伸手拾起,缓缓发力,一阵金属碎裂之声倏然响起,那薄如蝉翼的黄金面具已断成两片……是夜,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满满都是一张绝美容颜,在阑珊灯火下泛起令人痴迷的潋滟,时而沉静端庄、时而笑靥如花、时而惊慌失措、时而清淡有礼……“如今云府人丁稀少,再没人能算计我,你还怕我路上出事吗?……”
出岫夫人曾说过的这句话,深深烙在了聂沛潇的脑海之中。再联想起世所传言的云府秘辛,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女子经过了多少迫害,又抵住了多少压力。
就连梦中,他也为此深深心痛着。
翌日再醒来时,聂沛潇已身在自己房内的榻上。宿醉的乏力与针扎般的头痛令他难以起身,再想起“出岫夫人”这四个字,只觉得昨夜是一场梦魇。
他缓缓起身,正欲唤侍卫入内,眼风却扫见桌案上放着两片断裂的面具。只这一眼,昨夜那种心痛的感觉又回来了……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刹那间,聂沛潇做了一个决定——离开房州!再也不与云氏来往!“冯飞。”他哑着嗓子唤来侍卫。“殿下。”冯飞领命进屋,身后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服侍盥洗。聂沛潇起身穿衣,二话不说拎起案上的茶壶,一口气将一壶冷茶喝得干干净净。至此,才解了咽喉中火烧一般的渴意,再问冯飞:“七哥现在何处?”冯飞犹豫一瞬,才如实回话:“慕王殿下如今正在待客厅,会见……出岫夫人。”“咣当”一声,聂沛潇将手中的琉璃茶壶重重放下,凝着脸沉默片刻,才道:
“替我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