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夜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便疑惑问道:“那夜……”
“一直以来,与夫人琴箫合奏的都是我,那夜闯入云府与你相见的,也是我。”聂沛潇话中满满都是失意,“也是那一晚,我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与我合奏的不是云大小姐,而是夫人你……”
他话到此处,停顿片刻,面上浮起无奈的苦笑:“世人都道我痴迷音律,最看重知音,可我好不容易寻得一个心意相通的女子,却是云氏的当家主母……后来又知道你是晗初……你可想而知,我心里头是什么感受。”
余下的话,聂沛潇不用再说,出岫也明白了。可明白又有何用呢?总归是没有一分可能。早在五年前,他们就已经错过了。
有时想想,宿命当真是捉弄人的,又是奇妙绝伦的,她与他擦肩而过,又以如今的身份再次相识……本以为,若能一辈子瞒着也好,可偏偏他还是知道了。
许是为聂沛潇的一番深情告白所感染,又或许是回忆从前慨叹所致,出岫逐渐平静下来,不复方才的惊慌气愤。她悄悄松开握着砚台的那只手,思忖着该以什么理由直截了当地回绝他。
“以您的尊崇身份,什么样的千娇百媚得不到?您既然知道我是谁,也该清楚我所有的事……”出岫此时也忘记再以“妾身”自称,顿了顿又道,“我落过孩子,出身又低微,实在配不上您……”
“唉!”聂沛潇亦是无奈喟叹,“是啊,以我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可偏偏是你……”
世上千娇百媚香骨缭绕,独有眼前这女子似是注定了一般,要让他无可奈何、辗转迷惑。
遇上她之前,他的心就如一面深邃湖泊,即便历尽千帆,但也从无餍足,没有什么女人值得他一心追逐。即便当年初识晗初,他也未曾深深沉沦;可上天却让他在经年之后与她重逢,认识她的另一种身份,另一副模样。若是年少轻狂之时,也许他仍会退却,退却于彼此的身份障碍,但如今,时间正正好。
谁说情爱不需天时地利人和?聂沛潇自觉这便是最好的例子。“情爱若能自控,便也不称之为‘情’了。夫人以为我没抗拒过吗?若能解脱,今夜我也不会过来。”聂沛潇的这一句,竟让出岫听出些悲凉之意。“夫人天姿国色,绝世无双,多少男子为你倾倒。赫连齐和离信侯,也不是你的错……倘若当年摘牌时我没有退让,也许你我之间早已是另一番景象。”聂沛潇灼灼地望过去,想要她一个答案,“我若说我不在乎,夫人能放下吗?”
“放下什么?”出岫刻意垂眸,唇畔勾起若有似无的嘲笑,也不知是嘲笑对方,还是嘲笑她自己,“我若放下了,殿下又要如何待我?如同求娶想容一般,纳我为侧妃?娶一个寡妇?”
“七哥的生母也是个寡妇,父皇照样……”“那我为何要走这条老路?为何要效仿慕王的生母?”出岫嗤笑打断,“如今我虽没丈夫,至少也是云氏当家主母,执掌一族,受尽尊崇……我若从了你,又能得到什么?”
出岫抬眸侧首望向窗子,丝丝弥弥的浅淡灯火映照其上,反射出一个女子的身影,依稀便是她自己。出岫看着那影子,就如同对镜自省,冰冷反问:“殿下是要许我一个侧妃位置,在你府中籍籍无名过完一生?同无数个女人邀宠争媚,然后等待红颜凋零恩宠不再,或者,红颜未老恩先断?”
出岫这几句犀利的反问,令聂沛潇哑然。事实上在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从未过多考虑以后要如何,只一心认为出岫不能守寡,想着要她接纳自己。
可究竟要如何安置出岫,如何走下去,他并没有万全的考虑。这也是他从未考虑过的方面,关于情爱,关于婚姻,他从前没想过太多。
出岫见聂沛潇沉默不语,知道自己的话有了效果,遂又讽刺一笑:“殿下是聪明人,您不说话,想必也知道我该如何选择。云氏当家主母,自然比做个小小侧妃强得多……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您请便吧。”
聂沛潇依然沉浸在要如何安排出岫的未来中,脑中是一片混乱。出岫见他没有去意,又下了一剂猛药:“慕王殿下的生母虽是寡妇,但当今圣上敢公然纳她入宫,敢问您可有这勇气?何时您敢明媒正娶我这个寡妇,还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再来表意吧。”
出岫的冷言相拒毫不留情,终令聂沛潇丧了气。不可否认,他与出岫面前的障碍太多了,单单是他母妃与七哥那一关,只怕也过不了……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云氏。
面对心上人的质问与反驳,他竟然给不出一个完整的承诺!是啊,诚郡王的侧妃,怎比得上云氏当家主母?就算是正妃位置,也比不上。
更何况,他出身皇室身不由己,虽能许她一世宠爱,却未必能许她正妃之位……这般一想,手上被咬破的伤口也感到前所未有的疼痛,一种溃烂至肌理深处的伤痛凶猛袭来,令聂沛潇无力抵抗。他知道,倘若这场情爱注定是殇,他手上的这个伤口将永生难以愈合……话已至此,出岫自觉已达到了目的:“我不说自己是晗初,是不想与过去多有牵扯……您也瞧见我与赫连大人如今形同陌路……妾身不愿与您闹到如此地步。”
她又用“妾身”自称,又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身份。出岫不愿再与聂沛潇同处一室,见他依然怔在原地,她只得先行离开:“殿下请自便,妾身恕不奉陪。”
出岫莲步轻移行至门前,正欲推门而出,忽然又想起什么,回首再道:“举荐我家姑爷出仕,就不劳殿下费心了,妾身会另想办法。”她不愿欠下聂沛潇这个人情了,因为这情,她还不起。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夜风破门而入如烟掠过,也将出岫身上的清淡香气再次送入聂沛潇鼻息之中。屋子的主人绝然而去,徒留他这个客人在此伤情,无尽迷惘。
已是大年初一了,流云山庄的寂静与京州城内的喜庆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聂沛潇不知自己是如何返回应元宫的,他只觉得一路上的热闹繁华都与自己格格不入,即使炮竹喧天、欢声笑语,也焐不热他那颗苍凉的心。
他纵是天之骄子、皇亲贵胄又能如何?人生在世,谁也逃不开一个“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