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道:“娘娘,二皇子府的顾侧妃在外面求见,说是想给娘娘请个安。”
顾芷不请自来求见自己,给自己请安?
顾蕴的眉头就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想也不想便道:“就说本宫这会儿不得闲,打发她走罢。”摆明了彼此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伯父那里也已表了态,早当自己这辈子没顾芷这个女儿,她的死活都不与他相干了,她还见顾芷做什么,没的白浪费时间,影响心情。
只是话音刚落,顾蕴又改变了主意:“让她进来罢!”
过去十几日,落英落霞虽一直有暗中注意着顾芷,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倒弄得顾蕴有些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太多疑了?可她的直觉又告诉她,顾芷一定有问题,或者说是二皇子忽然又开始宠爱顾芷了一定有问题,只她暂时还没发现那问题而已,如今正好,顾芷主动送上门来了,也许她能发现点什么呢?
落霞见顾蕴转瞬又改了主意,并不多问,屈膝应了一声“是”,自往外面带顾芷去了。
明霞方小声说道:“她来给娘娘请安,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暗香同样小声接道:“能打什么主意,想也知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娘娘,您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顾蕴却笑了起来:“就算她是黄鼠狼,本宫也不是鸡,你们就放心罢,她在本宫这里,从前就讨不了任何便宜去,如今自然更是如此!”
正说着,落霞引着顾芷进来了,主仆三个遂打住话题,不再多说。
顾芷穿了身水红色的对襟宫装,上面以紫金丝绣成精致的百蝶穿花图案,头发梳做垂云髻,戴了珊瑚点翠玉步摇,眉若青黛,唇似涂丹,褪去了几年前的青涩,恰似一枚熟得快要裂开外皮,露出里面诱人果肉的桃子,一看便让人垂涎欲滴。
若是换成别人,在忽视遗忘了这样一个美人儿几年后,忽然因惊鸿一瞥被其勾起了旧情,复又盛宠起她来,顾蕴倒还不会觉得太反常,平心而论,眼前的顾芷倒也的确有这个本钱。
可二皇子打小儿生于皇宫养于皇宫,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要让顾蕴相信他忽然就被顾芷迷了神魂颠倒了,还不如让她相信猪忽然就会爬树了!
顾蕴带着上位者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居高临下,闲闲打量着顾芷的同时,顾芷也不动声色打量着她,见她不过一身简单的正红宫装,头上也只簪了一枚巴掌大的小凤钗,却肤光胜雪,华美雍容,比之早年在显阳侯府时,更显尊贵与气派,自己与她相比,一个越发成了天上的云彩,一个则越发成了脚下的污泥,宽大衣袖下的拳头就捏紧了,紧到指甲都潜进了肉里也不觉得痛。
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啊!
这些年顾芷在二皇子府的日子,像顾蕴与祁夫人顾准等只是想也知道不好过,但具体怎么个不好过法,如人饮水,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一开始二皇子想着指不定能借由她,将顾准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听说顾准待自己的儿女不论嫡庶,都十分疼爱,顾芷虽只是庶出,那也是顾准亲生的,万一顾准就因她破了例呢?
所以待顾芷也算得上十分宠爱,让顾芷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长,眼见顾准态度坚决,直接放话自己就当这辈子没这个女儿,且不是一时激愤之下白说说而已,而是真的言出必行后,二皇子待顾芷的态度便变了,虽不至于朝打夕骂,说好的侧妃却是自然而然没有了,也再不肯踏进她的房门一步。
可二皇子身为上位者,要收拾一个人,要让一个人日子难过,又哪里需要自己亲自动手,他甚至不需要动口,只消不再踏入顾芷的房门一步,其他人知道他的态度后,便自然会出手收拾她了。
譬如二皇子的一众姬妾,对顾芷这个出身不凡的孺人,她们一早就妒恨不已了,只碍于自家殿下宠爱她,她们敢怒却不敢言而已,如今自家殿下既不待见她了,她们还等什么,自然要狠狠出一口昔日的恶气!
于是明里暗里不知道给顾芷下了多少绊子,以致顾芷一度差点儿绝望到活不下去,得亏二皇子妃萧氏出身将门世家,对后宅女人们那些个弯弯绕绕的手段很是看不上,眼见众姬妾闹得不像样了,找由头狠狠发落了众姬妾一回,又下令该顾芷的份例不许少了她的,毕竟她也服侍了二皇子一场,那二皇子就该保她衣食无忧一辈子,顾芷方熬过了那段日子。
可熬过了那段严冬,她却并没能迎来春天,二皇子之后仍没再踏进过她的房门一步,让她企图尽快怀上身孕,母凭子贵打个漂亮翻身仗的希望也破灭了,她明明才十几岁,正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美好的年纪,却还来得及彻底绽放,便已然枯萎了,只能任凭风吹雨打,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零落成泥,泯然于世。
是靠着对顾准,尤其是祁夫人和顾蕴的恨意,顾芷才终于撑到复宠那一日的。
对顾准的绝情,顾芷自然是恨的,那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却丝毫不理会她的死活,杖杀了她的姨娘不说,还不给她嫁妆,在她受苦受难之时,偷偷打发了人回去求他为她出头张目,他也置之不理,就算他给了她生命,给了她锦衣玉食的前十几年,她仍然没法儿不恨他!
然还是那句话,顾准毕竟是顾芷在这世上最亲,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亲人了,早年也曾给过她不逊于两个嫡姐的疼爱,她纵再恨他,到底也有限,或者说,她终究还是做不到深恨自己的父亲,所以她把满腔的仇恨,更多都算到了祁夫人和顾蕴的头上。
若不是嫡母佛口蛇心,若不是她不肯成全自己的心愿,她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般悲惨的境地?若不是顾蕴那个贱人狐媚,将沈表哥的魂都勾了去,沈表哥又怎么会看不到她,又怎么会不肯娶她?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是庶出的,没有高贵的身份,没有一心为自己打算的母亲,没有丰厚的嫁妆罢了!
一想到这些,顾芷便恨不能吃祁夫人和顾蕴的肉,喝她们的血,过去的上千个日日夜夜里,她就没有一时一刻是不恨二人,不咒二人倒霉早死的。
奈何上天不公,不但没有如她所愿让二人倒霉早死,反倒让她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嫡母呢,就父亲敬重,儿孙满堂,人人交口称赞,顾蕴那个贱人就更是交了狗屎运,在与沈表哥亲事不成后,与哪家的亲事都不成,明明已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了,竟一跃成为了当朝的太子妃,还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宠冠东宫,老天爷怎能这般不公,他简直就是瞎了眼!
顾芷为此恨得滴血,若不是还不至于蠢到知道巫蛊之事在哪里一经发现,都能令她死无葬身之地,她就要扎小人诅咒顾蕴了,只可惜不但这件事她做不得,其他任何对顾蕴和祁夫人不利的事她一样做不了,也没那个能力做,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凭什么去与当朝的太子妃抗衡?
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日日在心里诅咒二人了。
却没想到,老天爷终究还是没有不公到家,看到了她的苦难,给了她东山再起的机会,让她家殿下又看到了她的好,不但复又宠爱起她来,还把早年承诺给她的侧妃终于给了她,此番谁也不带,只带了她出来伴驾,也不枉她这几年不论身处什么样的逆境,都不忘保养自己,没让自己的容颜受损,老天爷到底还是开眼了一回!
不动声色打量着顾蕴的同时,顾芷已满脸是笑的拜了下去:“臣妾参加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
虽然心里的忌恨之火烧得顾芷恨不能立时将顾蕴大卸八块,但她到底还是没有忘了临来前二皇子的吩咐:“务必要与太子妃搞好关系,哪怕态度再谦卑,到底如今太子妃为上你为下了,连母妃和你们娘娘见了她都得行礼参拜,你拜她也不算辱没了你,等她与你关系亲近一些后,你再与她叙姐妹之情也不晚。”
顾芷深知,如今自己的一切得失荣辱,乃至生死都系于二皇子一人身上了,二皇子抬举她,她便有好日子过,二皇子不抬举她了,她的下场只会比上次失宠时更惨,二皇子妃会如何对付她且不说,单许氏冒氏几个便已恨不能立时除她而后快了,——许氏冒氏便分别是二皇子庶长子与庶次子的生母,她就算注定迟早会再失宠,也得趁现在怀上身孕,平安生下儿子傍身,只要有了儿子,她的后半辈子便不用发愁了。
若老天爷垂怜,让二皇子更进一步了,她的好日子更在后头,届时别说嫡母了,连顾蕴这个如今不可一世的太子妃,将来也只是她的脚底泥,她想怎么折辱她们,就能怎么折辱她们。
所以二皇子只是让她与顾蕴交好,将态度放得谦卑一些算什么,只要能保住眼下的宠爱,只要将来还有一线希望,让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而绝不会多问一字一句!
顾蕴见顾芷满脸都是笑,好像与自己、与大伯母大伯父从来没有丝毫嫌隙一般,不由微微勾了勾唇角,看来顾芷这些年在二皇子府也算是历练出来了,果然苦难才能使人成长啊,以前大伯母就是待她太好了些,才会纵得她那般不知天高地厚,若大伯母似别人家的嫡母那般,真正待她佛口蛇心,她必定不敢那般胆大妄为,忘恩负义!
“这便是二皇子府的顾侧妃么,怎么本宫早前从未听说过,只听说过二皇子府有一位许侧妃?”顾蕴却并不先与顾芷说话,而是问起旁边的落霞来。
落霞忙应道:“回娘娘,是的,奴婢听说,是二皇子殿下新近才封的侧妃,所以娘娘没听说过也是有的。”
顾蕴这才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本宫是说自己年纪轻轻的,总不可能记性坏到那个地步。”终于看向了顾芷,淡笑道:“既果是二皇弟府上的侧妃,顾侧妃起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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