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业推着磨,觉得姚五娘想太多了。
但我该怎么办?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没有动摇去西域的决心。
“你家能有多少钱?”姚五娘骂道:“回头让你看看我存的钱,只要你从了我,回头你就能在这里安家,从此无需担心被抓……”
那我不如回长安!
李敬业压根不想搭理这个女人。
“说!从不从?”
姚五娘威胁道:“不说就报官!”
李敬业叹息一声,“又该走了。”
这几日他偷了些盐,不,是自己干活换来的。
凭着这些食盐,他能坚持几百里地,随后再想办法弄钱。
就这样了。
“咳咳!”
熟悉的声音让李敬业身体一松。
“那个……大姐,你年岁大了些,老牛吃嫩草不好。”
姚五娘怒,回身见是个陌生的男子,就尖叫道:“哪里来的野人!二郎!二郎!”
姚二郎蹲在边上,一脸苦笑,“姑母,动不得。”
“为何动不得?”
姚五娘大怒,“他是哪门子神仙?”
贾平安走进磨房,“你说你干啥不好,偏生要离家出走。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吧,竟然在这里干苦力……看看,灰头土脸,面黄肌瘦。”
“兄长。”
李敬业灰心了。
他专门挑隐蔽的路线走,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
“跟我回去!”
贾平安回身,姚五娘问道:“他不是凶徒?”
“不是。”
贾平安摇头。
姚五娘冲了进去。
“你骗我!”
“你在我家吃住好几日,怎么赔?”
贾平安无语。
晚些李敬业出来,神色木然。
“他不能走!”
姚五娘追出来,拉着贾平安说道:“他吃了我的粮食,住了我的床,他就是我男人!谁都不能带走他!”
这女人颇为豪迈,但……
“他不是你的男人,你若是继续纠缠,只会给你带来灾祸。”
姚五娘哪里会信,“他为何不是我的男人?他没了家……”
“他有家。”
这娃的家在长安,顶级豪门。
“你……那他不想走呢?”
“他必须走。”贾平安觉得这个女人喜欢上了李敬业就是个悲剧,“他对于你而言就是个悲剧,忘掉他,对你只有好处。”
女子看着他们出去,突然喊道:“贾平安,若是你想来,下次直接来,我等你!”
贾平安的脸黑了。
“兄长……”
李敬业赧然道:“当时就想着这个名字顺口。”
“你特娘的……若是被人抓了,回头一报名,我的名声臭大街都不够!”
贾平安咬牙切齿的,“回长安再收拾你!”
众人在城中寻了一个地方安顿,洗澡更衣,随后一顿饱饭。
李敬业喝的醺醺然,“兄长,为何阿翁就顾着自己的名声,不肯让我从军?”
这娃并不傻,只是不肯说出自己的猜测去伤祖父的心。
贾平安喝了一口酒,摆摆手,包东等人出去。
他看着李敬业,“那不只是什么名声。英国公乃是李卫公之后大唐的第一名将,他在军中威望太高,就算是此刻执掌尚书省依旧如此。祖父大唐第一名将,孙儿悍勇无比,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李敬业呆着……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贾平安抢过他手中的酒杯,“好好睡一觉,回头我来想办法。”
沮丧的李敬业眼前一亮,一把抓住贾平安的手,“兄长,你有办法?”
“松手!”
贾平安皱眉。
“祖父的性子执拗,想定之事就不会反悔,所以我才跑出来。”李敬业有些伤感,“兄长,你有什么法子让祖父改变主意?”
“等着就是了。”
……
回到长安城时,一切如常。
李敬业先去千牛卫请罪。
“二十杖!”
吴伟洪冷冷的道:“这是陛下的吩咐。”
贾平安此刻就在李勣那里。
“英国公,敬业天生就该征战沙场!”
“老夫知晓。”
李勣眸色温润,“敬业力大无穷,若是早二十年,便是能横行天下的无敌悍将,但……如今大唐稳固,除非老夫此刻死去,否则敬业不可从军。”
这是权谋!
贾平安抬头微微一笑,“英国公担心的是陛下的猜忌……”
“帝王的猜忌是本能,秦皇汉武无不如此。”
李勣沉声道:“你和敬业亲如兄弟,该劝劝他。”
“可此事已经成了敬业的心结!”
贾平安觉得该让老李发发愁。
李勣眼中的温润消散了。
任你再牛笔,面对这样的局面也得束手无策。
李勣突然一笑,“你看着胸有成竹,可是有了办法?”
“征辟!”
贾平安起身告辞。
李勣坐在那里发呆。
良久,他一拍案几,“老夫怎么就没想到呢?”
“来人。”
李勣难得兴奋的时候,令人把马槊弄来,当即耍了一段。
马槊的杆子忽直忽弯,扫击时声音雄浑。
“阿翁!”
二十杖下去,李敬业这娃屁事没有。
李勣没搭理他。
李敬业看着心痒,“阿翁,我陪你练练。”
马槊停住了。
边上的小吏赞道:“好马槊。”
李敬业说道:“阿翁,你是怕打不过我了吧?”
李勣的脸色平静。
“阿翁,其实……上次你说四十岁之后就常常力不从心……”
李勣看了小吏一眼。
大佬的秘密要被我听到了。
小吏转身就走。
他心痒难耐的出去,门外的官员摆手:“滚!”
英国公的八卦也是你能听的?
小吏悻悻然。
“滚!”
这是李勣的怒吼!
官员灰溜溜的也滚了。
砰砰砰砰砰砰!
“三代出一个名将就是神灵护佑,再出……老夫自然能善终,可你却多半只能横死!”
李勣一顿爆捶,此刻累的气喘吁吁的坐在台阶上。
李敬业就跪在台阶下面,低着头。
李勣反手捶捶腰,“老夫此生杀人太多。这该死的乱世,你不杀人,人就杀你。
当年乱世人如狗,翟让在老家附近作乱,劫掠杀人,无恶不作。老夫手中并无军队,只能加入了翟让军中,随后为他出谋划策,让他远离家乡……去祸害别处。
于是家乡得以安宁,但别处却因此而生灵涂炭,此老夫罪其一!”
“其二,隋军大将张须陀领军讨伐,翟让惶然想逃窜,是老夫劝阻了他,并领军击败张须陀……”
李勣目光苍凉,“前隋的崩塌老夫也有功劳,是善还是恶,老夫至今不知。”
“山东等地大水,百姓饿死无数,老夫建言夺取黎阳,开了粮仓招募勇士,救济百姓……这是老夫的赎罪。”
“随后乱世,老夫领军杀人无数……尸骸遍野!”
“看看那些名将,不管是武安君白起还是周勃周亚夫,杀人盈野,但下场凄凉。”李勣突然笑了,“杀人这般多,当有报应。你看看那些人……要么自身横死,要么子孙横死。老夫此生大概能善终。可老夫得了善终,老夫的儿孙……”
李敬业抬头,已然是泪流满面。
“阿翁,我错怪了你。”
李勣摸摸他的头顶,叹道:“老夫此生见过乱世,如今却是盛世,乱世人命不如狗,那些把人当猪狗杀的,看似风光,最终有几个能善终?”
“老夫不让你进军中任职,就是担心你的性子太过憨直。老夫在,还能护着你,老夫哪日不在了,你进退两难,弄不好老夫杀人的报应就在你的身上。”
“阿翁,我知道了。”
李敬业第一次发现祖父老了。
那脸上的皱纹,鬓角的白发……
“阿翁,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可好?”
“好!”李勣摸摸他的头顶,“小贾为你想到了个主意……”
“什么?”
李敬业马上眉飞色舞,“兄长路上就说有办法,却不肯告诉我。”
这个孙儿啊!
李勣莞尔,“老夫想过许多,却没想到小贾的法子。老夫问他为何,难道老夫年老愚钝了吗?他告诉老夫,不是年老,而是老夫阅历了太多的人事。阅历越多,忌惮越多,束手束脚,许多事压根就不会想到那些选择,哈哈哈哈!”
阅历在许多时候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能让你从容面对人生的起伏坎坷,另一方面也能使你做事瞻前顾后。
“什么法子?”
“将领领军出征,随行的幕僚能征辟。把选定的人报给陛下,若是无异议自然就能跟随出征。以文官之身出征,征伐归来能升官,却不沾染兵权,妙啊!哈哈哈哈!”
李敬业不禁欢喜大笑。
李勣看着他,欣慰的道:“小贾说,你这般憨直的性子做文官,就算是做到了宰相……帝王也不会猜忌你,好生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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