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府。
这时候的碧断早已恢复本来面目,面如冠玉儒雅睿智,全无卜算术士的猥琐。
他坐在云蝶仙的对面,仍然可以闻到一股股浓烈的酒气迎面袭来,真不晓得这不男不女的妖魔先前灌了多少坛烈酒。
“蝶仙公子,酒能乱性还是少喝为妙。”冗长的沉默后,碧断缓缓开口打破了马车里的寂静。
云蝶仙面色惨白,有气无力地靠倒在软垫里,鼻子轻轻地嗯嗯了两声。若是闭起双眼,只当是哪位绝世丽人发出的诱人呻吟,却听得碧断眉头一皱。
他看得出云蝶仙是真的醉了,可惜醉得真不是时候。
“天王已经很久没有召见你了,难得今日家宴父子重聚,还望蝶仙公子矜持自重少一些形骸放浪为好。”
碧断淡淡说道:“老夫本是个外人,蒙天王不弃以兄弟手足待之,惟有鞠躬尽瘁以死相报。恕我冒昧直言,今日家宴于蝶仙公子而言,实为修复父子之情重归天王府的最佳契机。需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话没有说完,他忽地噤口不语,眸中掠过两簇冷厉的光芒。
对面,云蝶仙昏昏沉沉已然睡去,正发出细微的鼾声。
忽然马车戛然而止,停在了半空中。
云蝶仙身躯一晃惊醒过来,醉意盎然地问道:“可是天王府到了?”
碧断摇摇头,回答道:“怕是外面有人欲要拜访蝶仙公子。”
云蝶仙怔了怔,幽幽叹息道:“那个死鬼小慕,可是害惨咱家了。”轻抬素手挑开窗帘往外观望。
但见在马车的正前方,凌空飘立着一名红袍中年男子,面容肃杀目光阴鹫亦正朝马车这边看来。
两人的目光迎空相撞,云蝶仙醉醺醺地咯咯笑道:“我道是谁呢,敢情烈会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烈澜的相貌看上去竟似比烈毅还要年轻,一头赤发光晕流转自后肩膀披束下来直垂腰际。他冷冷盯视笑靥如花的云蝶仙,问道:“慕成雪在哪里?”
“哎哟烈会主,你怎么也会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谣传?”云蝶仙眼皮如铅,一颗螓首无力地枕在窗棂上,无限哀怨地说道:“那个小没良心的,刚到银照城就跑没影儿了,咱家等了他足足三天也不见回来。烈会主,你若是抓到了他,千万记得替咱家狠狠捅上几……”
不待话说完,猛地玉颊涨红黛眉紧蹙,忙不迭伸手掩住樱桃小口唔唔作声。
“往后还是少喝点酒。”碧断宛若慈和长者弹指在云蝶仙的背上连点数记,助他压住酒劲,而后微微提高嗓音道:“烈会主,今日天王在府中摆设家宴为蝶仙公子接风洗尘,去得迟了怕是不好。”
烈澜不屑低哼道:“碧先生,你不必抬出云无量来压我。说到底,他不过是黄泉沼云家放出的一条猎犬,旁人或许畏之如虎,但在烈某眼里却也算不得什么。”
碧断眸中怒意一闪而逝,语气平淡道:“久仰烈会主的‘千阳耀空’有神魔莫测之机,来日老夫定当登门请教。”
烈澜哈哈一笑道:“也罢,今日烈某便不做恶人,免得搅了云无量的天伦之乐。”
他故意将“天伦之乐”四字咬得极重,讥讽意味不言自明。
“蝶仙公子,麻烦你替我捎个口信给慕成雪,就说烈某的五千大军业已整装待发。三日之内他若不给我一个交代,烈某便将寂然城夷为平地!”
云蝶仙打了个酒嗝,吃力地撑开眼噗哧一笑道:“恁的是英雄所见略同——就请烈会主赶紧动手,咱家也正想让这小东西尝点儿苦头。”
烈澜从云蝶仙的神色里看不出丝毫的端倪,也不晓得他的话语有几分是真,冷冷哼了声道:“如你所愿!”身形一阵晃动如水波纹般散开,褪淡在幽空之中,竟是一道以魔识凝铸的幻影。
云蝶仙缓缓放下窗帘,皱了皱眉轻哼道:“头好疼。”
碧断一语双关,微笑道:“换作老夫是公子,说不定会更疼。”
云蝶仙嫣然一笑道:“我还没有谢过先生方才的援手之谊呢。”
碧断淡然道:“些许小事蝶仙公子无需挂怀。”
他顿了顿,忽地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需要的时候,我的手会随时伸向公子。”
云蝶仙注视碧断片刻,突然咯咯笑道:“可惜啊,碧先生老了点儿,不然咱家还真想握着你的手好好抚弄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