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胎记里的眼睛,亮得像月。
这并非什么简单的遇见,而是多日分别后苦涩的重逢,仲花疏有些眼花,那一框多日未变的景致里,终于有了个总在期盼的人。
陈弼勚已经迈步,上了台阶,他站定,问:“卖的什么?”
“不做买卖,等儿子。”
陈弼勚咬着牙关,像是悲伤,又似愤怒,他轻声说:“不知该不该问,可我知道,那日险些要命的箭,是你派人所放。”
假冒的胎记像一块霾,将仲花疏眼中喜悦的精光吞噬,她慢步向陈弼勚,答他:“的确是的。”
“你不应该——”
“你必须忘了他。”
陈弼勚还在重逢的讶异里,仲花疏任他站着,自己动手去关铺子的门,继续说:“此处算是安全,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对你我下手的,所以,得当心,房间给你备好了,你可以住下。”
仲花疏仍旧是那样,变乱和落败未能击垮她,未能使她宽心,她霸道,又阴冷了几分。
陈弼勚道:“我就是死,都不会忘的。”
掌心带了夜风的凉,仲花疏未犹豫,便在陈弼勚颊上留下响脆的一掌,她牙关也颤抖起来,眸底含泪,道:“一个怯懦的君主,丢了皇位和许多人的性命,如今,只将不入流的情爱挂在嘴上。”
陈弼勚颊上烫而疼,他视线落向别处,一声不吭。
“我头一次打你,”仲花疏深吸进一口气,从内将门锁上,她再叹息,说,“该多打你几回的。”
两个人,似乎都毫无温度,仲花疏尚且不是个年老的人,还怀揣着很多的强硬;她去后院,要为陈弼勚备些晚膳,可室内的香太奇异,叫陈弼勚昏昏沉沉的。
没多久便睡了。
再醒,四下都是深暗的,光只有一点,大约是放在桌上的一支蜡,这个不宽的厢房,连窗户都不通透,饭菜在桌上。
陈弼勚放肆大喊:“仲花疏!我从未得罪你!”
外头没什么声音,或者是凌晨,也许还是半夜,片刻后,有了窸窸窣窣的脚步,人声传来:“若是你的父亲还在,定然会因你的顽劣,气绝昏死的。”
“我愿意担下一切的批判,不等同我要成为什么奴仆或是玩物。”
“我是你的母亲。”
“你生了我没错,若是生我是为了毁我,你自然不必为我保命,”陈弼勚抬腿踹门,却仍旧无用,他使足了力气,高声道,“你当年该任由温素月设阵,将我真的咒死!我能选择成为皇帝,我自然能选择禅位,我的喜欢又是什么错?你真的从未有爱的人吗?”
陈弼勚捶打加固过的房门,骨节蹭得破皮。
他如今才知觉,自己那时从未将仲花疏看得透彻,原以为她只是持几分霸道自私,如今,却加上了极端的暴戾与偏执。
“这是个好房子,在阴凉处,夏季不会闷,吃的我会给你备好,用的也会,有时候门是开的,你能在院子里走走。”
仲花疏说得缓慢,似乎这些无关紧要,她焚的香使陈弼勚全身疲乏,使不上力。
他质问:“你怎么会变得如此不论事理?”
仲花疏答:“并非不论事理,颜家是仇敌,颜自落是余孽,你不该与他……真的不该。供你反省的时间很长,等你想通了,再说别的。”
夜色中一张白净的脸,胎记暂时清除去了,仲花疏站在星斗之下,她静默,眼眶通红,在咬起牙关前,用团扇将脸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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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待秋风袭来,又待天凉下去,几十天,有些树掉了叶子,有些树还绿着。
泱京总在一片繁华里。
陈弼勚还病着,他浑身烫热,又时而打颤,在昏迷里度过近五天,仲花疏睁着眼掉泪,坐在房内,看门外飘落的秋雨。
已然,陈弼勚虚弱得不成样子,他唇角干裂,脸上是不康健的白,又因发热,暴露出不匀称的红色,他开始惊厥,开始抽搐,手按着作疼的心口,脸都皱起来。
仲花疏将粥拿来了,雨再过两日才停。
陈弼勚再过两日才醒,他咳得厉害,将眼皮打开,转着一双明亮的眼珠,叫一句很轻的:“母后……”
“在这里,我在陪着你。”
二人相视,仲花疏减去几分冷漠,而袒露着过分慌乱的忧心,陈弼勚视线滞缓,他眨眼,吞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接着爬起来,接了杯子,一口气吞下很多水。
太阳送来几丝柔光,在陈弼勚的脸上漫开,他伸手递回杯子,忽然很慢地,问:“我们在哪里?”
注:出自宋代苏轼《阮郎归·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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