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她搜肠刮肚,考试的时候一定要对考官投其所好,“《易经》上说:一阴一阳之谓道……”
“我觉得魏晋有人解释得好。道者何?‘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无体,不可为象……”他提示说。
她暗暗领悟,觉得这句话倒是深入浅出,点头:“道就是‘无’,寂然空旷,没有形体。”
“所谓阴阳,在‘无’的状态下是一样的,阴从阳生,阳从阴生,你若能在一剑无式的‘无’字深化,便必将更熟练地掌握平和之气,从而使你剑境能真正的至静之极、大音希声。一旦你参悟到这些真谛,何愁不能具备除了至快至幻之外的至稳至狠?”他微笑,看她似有所悟,给她更为具体地深化剑法内涵。
“那么,该怎样从‘无’深化?”吟儿忙不迭地提剑使了几招,回味之时依稀有了些手感。
“一切事物的形体,是使它不能永恒的累赘,只有忘记形相的才能控制形相。”他简单以树枝在地上写出几个大字来,她看见“非忘象者无以制象”“至神者寂然而无不应”等等,不知是不是父亲也爱显摆?怎么字体还不一样呢?无暇再有杂念,她忽然记起这和饮恨刀的物我两忘相通相契:“忘……”
一霎回到河东初见燕落秋的柳林镇上、她陪林阡一同在清河旁边观景,林阡对她说怀念长江三峡,形容说“呼吸都和江上清风融为一体”她能理解,可为什么林阡还说了一句“身体都被山间明月化为乌有”她匪夷所思……
可现在,她好像体验到了这个化为乌有的感觉……
“就像下棋也是一样的,地有形天无形,以无形之象落于有形之身……”吟儿倏然思绪飘远,浑不觉自己已无心又使出几剑,更没发现父亲的眼中显现出越来越多的欣赏之意,她一边舞剑,他一边定义:“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
他刚念完,她倏然醒,剑气刚巧贯彻刃上,无需他下令“再试”,飞电过隙般直穿巨石群,岂是比先前长了几尺,分明几丈有余!
他望着这把才将稳性狠性提升一小部分就如此威力的惜音剑,难掩震撼和安心:暮烟,我收了那么多徒弟,没想到会是你最贴近我冥灭剑,你惜音剑存在的意义便是除魔卫道。
接下来在地宫里大概度过两日两夜,除了吃饭睡觉洗澡之外都能看到这丫头在无休无止地练剑,体力慢慢恢复的过程中他也无时无刻不去指点。当然了他也发现了,关于天道的某些参悟,非得用最通俗的语言给她讲才好,否则她必定听懂一半悟出双倍的意思来。
张神医在旁看着,捋白须笑:“公主和老夫很像啊,老夫初学医的时候,也是资质愚钝得很……”
“谁愚钝了?”吟儿正准备反驳,王爷已经不紧不慢地开口护女了。
“咳咳,老夫,老夫!”张神医笑着说,“老夫半路出家,可是学医多年一个药方也开不出,后来有天晚上做梦,梦见有人拿斧头和凿子,把老夫的心凿开来放了几本书进来,醒来之后就大彻大悟……”
“……从未听您说过。”“能给我也凿一下吗?!”王爷和吟儿都半信半疑。
“若是真的,这恰恰不是愚钝,而是神医敏于思考,敢于推翻古方,和我的暮烟是一样的。”王爷笑起来,吟儿打出来的和他本想教的不一样,有好有坏。
不管怎样,她的“大音希声”都已经给了他们出去的希望。有时候在她背后看着这娇小的影子,他想起的竟不是柳月而是……那个同样擅长在末路劈开荆棘、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林阡……
缓过神时,避而不见,转头看张神医在给自己煎药,他倒也认出桑枝、桂枝之类,明明吟儿没在跟他交谈,他还是面向张神医顾左右而言他:“这两味药,是用来……”
“他们是‘引’,将药引导到王爷的上肢,起着向导的作用。”张神医说得头头是道。
“这便是您常说的‘引经报使’了。”其实王爷也在学习、思考怎么才能引导一个像吟儿这么大智若愚的学生。
正思虑,只是半刻没看吟儿而已,便听一声惨呼她被劈剑后反方向弹回来的一块碎石狼狈砸倒摔在地上……
“你这丫头……”他大惊急忙前去乱石堆里将她抱起,“谁让你劈了!”
她不知是否太过心急练剑过度,神志不清脸上全是虚汗:“没事……”他触到她身上寒凉,脸色一变,太熟悉了:“张神医,您看这是否寒毒?”
“王爷说得不错,不过相比王妃当年,极浅,王爷无需担心。”张神医给她看完,说无大碍。
“怎能不担心,这地宫里未备火毒。”他焦虑时,她渐渐恢复过来,寒毒自然而然就压了下去,偏是这一刻见到他这副关心则乱的神情,她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自己现在拼了命地要离开他真是太过分了。
“张神医,你且在这里待片刻哪里都不去,暮烟,你随我来。”他忽然想起什么,揽住她往楹联群回。
她原还不解其故,等到了池边就豁然开朗,这池塘虽小但水极深,下面别有洞天是爹娘昔年经常生活的地方。上次就在那里林阡给她画眉、与她一起对柳月的画像二拜高堂、然后还对追赶他俩的金兵们弹出一曲《战八方》……
“我……不会游……”她想起当时是林阡强吻着她一起下水的就憋红了脸,对父亲的歉疚之情很快就被对林阡的思念之意冲淡了少许。
“我带着你,你捉紧了。”他态度坚定,她猜,难道是那里藏有火毒?
若不是仔细经历一次水下之旅,根本不知地宫有这般多的蜿蜒曲折,她听仆散揆说过母亲是为了金军安危才从地宫自行现身对宋军露面,但也听林阡推测说当年父亲的政敌出卖过地宫的一些细节似乎母亲本来就应该要暴露,身临其境的时候她想,就算政敌出卖,恐怕母亲也不会被宋人们寻到踪迹,更不会作为众矢之的被激进者复仇,所以,仆散揆对南宋的恨或许是对他自己的,恨他们为什么危难地反而需要她出面来救。
若不是这般和父亲私底下相处了几天,她也永远不会理解父亲二字是什么意思,看着他给她找《花间醉》说可以治内伤、找《松下卧》说可以一边祛寒毒一边巩固内力、那一副挖心掏肺恨不得把所有武功秘籍都给吟儿的样子,她忽然回想起前几天她上去给他找水煮鱼食材的时候、凌大杰明明应该留在地宫里陪他却偏偏上去跟她一起,很显然,是他怕金军有激进者报复她所以宁可自己命悬一线了都要给她保护……
“唉……”她又高兴,又愧疚,又安于现状,又七上八下……一开始只是机械性地弹了一曲《松下卧》,渐渐她发现那真是个宝,想来就是母亲创作的比花间醉更好的具有驱毒治伤双重功效的琴律。只弹半个夜晚的功夫,她不仅觉得身体受用,而且丹田有股热气在涌,比原先的要强厚得多。
“琴弹得不错,与父亲手谈一局?”完颜永琏以出征回府考验公主琴棋书画的口吻问。
“书画不行,棋还是拿得出手的,爹可要使出全力来啊。”吟儿发现父亲身体大好、恢复到了她最想见到的风雅状态,开心不已,连忙从琴旁起身与他对弈。
“不过,要事先说好规矩,不准下输了棋就劈棋盘。”完颜永琏笑着说,她想起先前在河东之战的耍赖举动就脸上一热:“嗯……”
他悄然放水了半盘,只为给她恢复气力,待到真正出手,发现女儿行棋依旧被他低估:“山东之战,你对我说,你读过棋经。”其实,棋道即天道也。
“是啊。”她越想突破就越被压制,难免心急,囫囵回答。
“审局篇第七,你给我说说?”他一笑,牵着她思路走。
“……躁而求胜者,多败……”她一字不漏地回答,蓦地意识到她每次输都是因为求胜心切,就包括刚刚劈路失败反被砸亦是因为急于求成、就算没砸中估计也要自发地走火入魔。
“弃子认败,重下一盘,心平气和,不计时间——便算世上已千年都不问它。”他知道《松下卧》给吟儿强化内力不可一蹴而就,现在在她体内游走的真气必须以这种令她忘却一切的方式才能最适宜地速成。
她原本急着学剑学着出去,不知怎地越急就越觉胸口堵,反而不着急时身体舒服也不那么冷,于是便被父亲一步步将神智带进了棋局,加之父亲逼得也不太紧,于是两个人慢条斯理下了很久,很久,事后回忆这盘厮杀了将近一日一夜没吃没睡。
胜负将分之际,陡然地宫下又一次剧烈摇晃沙石滚落,难道是会宁发生了激战,今夕何夕了!她原还不闻不问,只是刚好有把琴砸到她肩上……“打回去!”本来那琴应该砸得更狠,好在父亲将它拦下,从容不迫对她下令,她一惊而醒,内气运转恰到好处,当即冲着这些四面溅落的碎石兼容并蓄,瞬然又将它们无一例外地打回原位……顷刻间石不再飞洞不再塌空间不再倾斜,举剑看势,难以置信,这怎么会是我打出来的,这不是父亲的“星列斗野,势雄楚越”!?
“可以上去了,张神医怕是吓坏了。”王爷一笑,把《松下卧》递给她,“不仅日后祛除寒毒用得着,你的内力也必须跟上你的招式。”
“这琴谱,当真适合我吗?”她半推半就,其实她早就想开口要。
“暮烟,你一定行。”王爷说。
她一愣,眼前是邪后的满脸抱歉:“不换气心法?吟儿,你不行……”在收下这句来自父亲的“你一定行”的更强心法时,吟儿突然有一种满满的报复感和快意!
正想着,王爷又把他手里的七弦琴给她:“这‘伏羲氏’原是五行五韵,昔年你母亲改作七弦赠我,听大杰说你与这琴有缘,或许对你继续参悟大音希声有助。”
他真是巴不得把所有好的都给她,她百宝袋一时没法装,顾不上装,视线模糊。她本来想,她是来救父的,收点薄礼无所谓,这是她应该得的……可现在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想哭呢,爹你忘了吗,我是一条白眼狼啊。
她忽然感谢起一叶蔽目不见泰山八个字,终究她可以暂时不去面对那些两难和纠结,带父亲离开这困境要紧。于是在父亲面前哭完又笑,挽住他臂,一起上去,珍惜这千金不换的光阴。
便这般约莫经历了人世的七日之后,她循序渐进地参悟修炼提升巩固,终于带着完颜永琏和张元素二人从巨石群中提刃破开一条贯日白虹。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会宁战况越来越不着急,既是因为剑境反作用于心境,亦是因为该发生什么都早就应该发生,她必须靠自己才能救出父亲并赶紧回去辅助林阡——
七天了上面还没有动静,很明显地,战狼叛变了!曹王府叛变了!
果不其然,甫一走出巨石封锁临近枯井范畴,便看那拏懒神秀领着数十金军拦路,而父亲和张神医,俨然和她一样始料不及。
“这是怎么回事?”完颜永琏厉声问时,看出先锋们排布出的是八卦阵,但他们脚底下还有柳月当年设计的八卦阵,所以一不留神就看不出这原来是个六十四卦阵!神秀跟随他身边多年,通晓阵法不稀奇,背主妄为不可能,身后主使显然是战狼。
“王爷,对不住了!”神秀率众剑拔弩张,“若无战狼大人命令,奴婢绝不允许您走出地宫。”
“段炼是反了吗!”完颜永琏知道段炼不可能背叛他,但是真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不禁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秀儿!你三个兄长是我杀的,跟我爹没关系,要报仇尽管冲我来!”吟儿愈发肯定曹王府从上到下叛变,边拔剑边想,我一定要把爹安全带回盟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