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一层水,心里感动得很是酸楚,说实话,自己饮不饮水无关紧要,真的不想浪费贵如生命的救命水。
但盛情难却,过于推辞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桑鸣举起小杯子犹觉千斤重,一咬牙违心地将水一饮而尽。
王老爷这才放了心,并让阿龙为桑鸣找了地方歇息。阿龙倒也不错,为他安排了一个整洁的厢房。
桑鸣坐在床上胡思乱想到大半夜,约摸深夜时分才翻身起床隐去身形潜出了厢房。
沿着仙迹穿墙透屋,潜入了青姑的闺房,果见她端坐在床,观其形,知她已完全融入了仙家大法,也就是说经这一月的修炼已跨进仙家大门,造化呀……
桑鸣目视了良久,不忍惊动她,又暗暗输了一甲子修为给她,让她少受煎熬早日完功醒世。
做完这些,桑鸣想起此处离横山很近,能辨仙迹者甚多,眼前仙气飘渺,若招来多事之辈岂非坏事。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无形符”贴在厢门上镇住仙气。
次日,桑鸣便早早与王老爷辞行离了王家庄,继续寻找芙蓉娘娘的下落……
送走了桑鸣,王老爷又习惯性到青姑闺房转悠。令他大惊的是,厢门上居然贴着一张白纸。须知,门前贴白纸则是丧事之举,桑鸣哪知这些凡间陋习——这可犯了王老爷的大忌,触了他的霉头。
王老爷气得脸色铁青,一把将白纸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了几脚……
可怜的“无形符”只对仙家有所约束,但对凡胎凡骨的天下人犹如一张废纸——这也是桑鸣的一个失误。
那王老爷还不解恨,喘着粗气对身后阿龙吼道:“把庄上人集中起来,查清这个恶作剧,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桑鸣畅怀一笑给横山带来的是灾难性后果。更甚的是,已入深关的八易神竟被吵醒了,他好不恼怒,筹划已久苦苦猜悟的硕果竟这样破产了……
所有横山上的人全来了,房子塌得最惨的是难无破,几乎无一竖立。难无破倒也不心疼,因为他觉得错不在桑鸣。
好在来帮忙的很多,连笑大哥也来了,很快又拾掇出栖身之处。难无破也是无意抬头望见站在角落里发愣的八易神,他的表情使难无破记起当年冤屈下界时的情景——犹如一道闪电直扣心弦,猛然间,他感到了不祥的预兆。
八易神也发现难无破看到了自己,索性走了出来:“怎么回事?何以弄得如此狼狈?”
忙碌的大伙这才发现八易神的存在,可到这地步了,谁敢多说一句找罪受。
八易神更是恼怒:“怎么啦,都哑巴了。你们是干什么的,瞧瞧你们三个居然都是千年修为的仙家大士,这倒好,让人把窝端了还莫名其妙——你,笑无声,你是老大先说。”
笑无声其实刚刚赶来,对此事还没来得及了解,他倒有点庆幸自己脱开了干系:“师父息怒,我也刚刚闻声而来,具体情况委实不知。”
八易神摇了摇头:“老二,你呢?”
哭无泪想的就不一样了,他对难无破刚才的袖手旁观大为恼火,本来他就准备要难无破给个说法。现在八易神过问了,他觉得该是他吐气的时候了……
“师父,此事说来师门不幸也。是张一清告诉我的,桑鸣在三弟屋里海阔天空。当时我不了解情况,以为桑鸣这臭小子潜上山来威胁三弟,我就非常气愤,奋不顾身与桑鸣纠缠了起来,可三弟倒好,不但不来助我,反而处处护着外敌——我受创之后让桑鸣发了威,以致落下这么个结局。”
八易神果然神经绷紧了:“难无破,桑鸣真来过。”
“师父,桑鸣确实来过,”难无破对哭无泪的蓄意攻击似乎无所谓,“不过,哭二哥一席话似有离题之处。”
八易神不动声色,他对眼前三个弟子的秉性太了解了。老大笑无声耿直但无大志。老二哭无泪有大志但嫉妒心强,而且有野心。老三难无破天性聪明,有心机并有责任感与正义感——凭这些因素,他不会相信难无破勾结外敌,相反对哭无泪挑拔的居心很不满,尽管如此,他仍不喜不怒地说:“你们几个都听好了,天宫冤案的仇我一定要报,哪怕添上我这把老骨头。不过今日丑话说前头,若是谁在这事上惹下麻烦耽搁战机,休怪我八易薄情。”
这话是说给大家听的,可哭无泪却听出了与己不利的弦外之音。
好在八易神也是开明之人,就此事也未深究也不想深究,出乎众人意料单独留下了难无破。
这使难无破多少有些费解,可接下来八易神说的一句话更让他大吃一惊:“无破,这次闭关功亏一篑,白费了心机……”
闭关失败难无破早从他的眼神里料到了,可这失败两字从向来极端自信的八易神嘴里吐出来,太不容易了——不单这些,从八易神脸上暴露出来萎靡不振、悲观消极的神态也将难无破搞迷惑了——满腹经纶的他此时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短暂的沉默,还是八易神先开了口,他说这番话似乎考虑了很久:“你几个兄弟来帮我,我的确非常感激,也是对我的一种激励,这些年来忙于事务,一直没跟你好好谈心。其实你也清楚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没有任何因素能改变我对你的看法。眼下已到了关键时刻,可我们横山不平静呀,没想到花无色还是背叛了我,笑无声早已厌战,他瞒不了我,哭无泪我一直放心不下,惟有你我敢为心腹呀。”
难无破的心骤然热了,不管怎么说师父的信任总是荣幸。可他冥冥之间已感到自己被卷入情与责的双重漩涡……
芙蓉虽逃出了虎口,但接下来迎接她的并不是康庄大道。一路之上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和毅力与恶劣的自然环境较量着,困了,倒地休息,醒了不管是白天黑夜爬起便走……
没日没夜行走了不知多少时日,芙蓉自己算不清,她只觉得有一辈子那么漫长——尤其让她心疼悲哀的是,行了这么多路,没碰到一个人影,甚至一只鸟一条虫也未见到……难道天下真的会丧在龙王爷之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灭亡了吗……恍恍惚惚突然感到全身燥热异常,眼前一片通红,起火了……
芙蓉猛地一惊,睁开刚困过去的双眼,意外发现面前站满了一大片手执火把的山民,“扑嗤”的火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也映衬出一副副狰狞的面孔……
“你们……你们是人是鬼……”
芙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因不知对方底细,她一时还想不出应付的办法。
人群里闪出一个手执火把的老者,面容清瘦,身上衣服虽然破烂但较之别人倒还得体,乍一看倒也慈眉善目——他凑近芙蓉细细打量了一番,开口道:“姑娘,瞧你也像大户人家出身,为何单身一人在此荒山盘恒。”
芙蓉目视老者,从言行中觉出似乎不是什么不良之辈,稍稍宽下心来,正欲开口答话。人群中又闪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气势凶凶地拍了老者一把,大咧咧嚷道:“跟娘儿们罗嗦什么,兄弟们嗓门渴得冒烟,快快砍了分血分肉喝了拉倒,大伙儿说是不是。”
手执火把的大伙儿一片欢呼,纷纷附和。一个尖声从人群中响起:“三桧哥,是我先发现的,肉我不要,血我要多喝一点的,你可别赖掉。”
满脸横肉的三桧应了一声,不耐烦地嚷道:“小五子,你罗嗦什么,少不了你那份。”
要吃人肉——芙蓉倒吸了一口冷气,颤着嗓子喝道:“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姑娘,实话告诉你吧,”先前那个老者拦住急不可耐已拔刀在手的三桧,“我们都是附近的山民,原本靠山度日,可天降灭顶灾难,我们难以生存,家中能喝能吃的都已完了,但总不能眼睁睁地等死,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寻些可填肚之物延续生命。”
这话说得轻松自然,好像是杀猪过年合乎世间伦理。芙蓉却听得目瞪口呆、毛骨耸然——她万万没想到文明的天下,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老头会说出并要做这么一番血淋淋、阴森森的恶事来……她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倒并不是恐惧自身的处境,只是心中百味交加,恶心不已,好不容易才从窒息的喉口喷出一句话来:“你们这些祸国殃民的败类,要遭报应的。”
“白老头,先绑起来再说。”
一帮饿鬼早已不耐烦了,拿起绳子捆了芙蓉,此时她哪有力气挣扎,只得任其折腾。那三桧先从后背倒捆了双手,再绕身加缠了几圈,突然尖叫了起来:“这娘们别看蓬头蓬脸像个疯婆,脸蛋儿长得怪俊的。”
旁边一大片都凑了过来,像看稀罕物里三层外三圈。白老头急了,喝住骚动并催三桧快绑,别误了时辰。
仗是白老头有些威信,三桧收敛了匪性三下两个绑好扛起便走,白老头招呼大家一同上了路,前呼后拥倒也甚是威风。
夜晚的风凉得刺骨,芙蓉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倒绑在树桩上,眼前飞舞的火点好像是冥冥的幽火——该不会是地狱吧?
“白老头,一天到晚就抓一个外乡人回来,大伙儿怎么够吃,你上次少给我三块肉,这次总该补齐了!”
一听这话,芙蓉恍然回神,原来自己还没有被分割掉,这些乱民嘈嘈杂杂为分自己的肉正闹得不可开交呢——芙蓉长这么大,从没听说过人竟然会吃人……她心底阵阵发冷,倒不是害怕自己性命交关,她心寒的是为什么善良的天下人为了水而自相残杀……她也相信背靠的杀人桩不只绑过她一人,她更相信天下不会就这么几个山民食人……
“弱肉强食……”她心底悲怆地哀鸣了一声,可她又能怎样呢!她还担负得起求雨大业吗?她还能救地皇救天下万物吗?不行了!她只是案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了……
三桧提着尖刀狞笑着走出人群,身后跟着两个小伙抬着个木盆摆在芙蓉脚下——盛血用的。
“你们这些人渣,地方的都、县怎不治治?”刀架在脖子上芙蓉本能地埋怨道。
这句话却引发了哄堂大笑,三桧用尖刀在芙蓉身上比划着,“你这娘们真不识时务,竟敢搬出都、县来唬我们,告诉你吧,都、县早就关门了,且不瞒你,我昔日便在县上当差的,我们白仲彦白大人可是北都的一支名笔,如今也被生存所逼,你吃我,我吃你,杂乱无绪,所以我与白老头联合起来统一方针,先吃老幼病残妇,这方圆数十里也吃得差不多了,再吃就要吃自己兄弟了,为了保存实力才费力寻找你们外乡人,吃得落胃些。”
芙蓉一阵晕眩,只觉得五脏六腑犹如翻了个身——三桧的话不能全信,但不能不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偌大一个天下失去了水,就等于失去了生命之源泉、生存之根本、生活之秩序——京都只剩下年迈的皇母……她能维持住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