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让眼睛更关注身体,让头脑更关注内在;某种纯净与洞视,只有在年龄的帮助下才能达到。那个被我们称呼为生道爷爷的人,用实际行动诠释着这句话。
村里难得有长寿的老爷爷,生道爷爷算一个。他似乎比我的祖父还要年长一些,经常在一起玩一种叫做上大人的纸牌。这种纸牌背面是暗红色的,正面用毛笔草书着文字,细长细长的,大概只有扑克牌的一半宽度,却有扑克牌两倍的长度。三个字一句话,一共九句话;每个字有五张牌,可碰可和句。
生道爷爷最喜欢邀我爷爷玩这种纸牌,常常一玩就是一个下午。生道爷爷的左手很难弯起来,总是直着的,也不晓得他是如何控制的,竟然能把玩纸牌这种精细的活玩得很好。据说,他的手年轻时受过伤,当时医疗条件差,治疗得不太好,落下了残疾。年
年轻气盛之时,左手突然残疾,对于一个有理想有志气的青年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啊,可能就此一蹶不振。但是生道爷爷没有,他说,能捡回一条命已然是不幸中的大幸;他说,以前做事情总是风风火火,想要快点快点再快点,结果越快越出事,反而越慢了;他说,现在残疾一只胳膊,才明白父亲当年一直劝他的,快就是慢,慢就是快。
仿若新生一般,他残疾着一只手,却过上了另一种生活。以前,打牌的时候,他总是洗牌快,摸牌快,出牌快,别人稍微慢一点,他就要三连催,搞得打牌的氛围极其不愉快,自己常常打错牌,也害的别人常常打错牌。像我爷爷那样的老牌友便不太爱和他凑牌搭子打牌了,实在没有人才拉上他或者是被他缠得没有办法了,才一起玩一次。一只手残疾后,客观条件限制他慢下来,的身体慢下来,心态也跟着慢下来,牌友们也爱约他打牌了,他过得越来越滋润。
这样的心态,他发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耕田、犁地、播种、除草、除虫、收割、收获……他样样做得有条不紊,一丝不苟。看上去比之前慢了些,年底一算收成和开支,竟然比往年净得利还多一分。他从中尝到了甜头,做事情越发的仔细,不再一味追求速度。
他也劝诫和他之前有同样习惯的人,但好似没有几个人愿意听,说多了,还嫌他唠叨,烦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处事方式,强求不来。
倒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喜欢跟在他身后,听他讲,然后编在作文里,每每获得老师的好评。
“例如,施肥这个事情,我以前求快,拎着篮子直接抓着肥往田里洒,一亩田个把小时就把肥洒完了,费肥料不说,庄稼吸收不好,还特别浪费。”生道爷爷眉飞色舞地讲着,“尤其是洒完肥,第二天就下雨的话,肥料大部分随着雨水流走了,庄稼吸收不到,长势自然就不好了。”
“生道爷爷,那您是如何改进的呢?”我们围坐在他周围,巴巴望着他的下文。
“我啊,改进方案是,施肥前,先在庄稼旁边开一条小沟,把肥料均匀地洒在沟里,盖上土,再用脚踩上几脚。”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我们追问。
“好处多着呢,第一,施肥均匀,确保每颗庄稼都得到了等量的肥料;第二,肥料离庄稼的根系更近,有利于庄稼吸收;第三,大大降低肥料的流失量,即使上午施肥下午下雨,也不担心肥料被冲走。”生道爷爷慢条斯理地述说着。
“其实啊,人这一生很短暂,能干成的事情不多,也不要去贪多,把手上的事情做好就可以啦。还有就是要关爱自己,保持健康,才能精力充沛的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我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当时并不完全明白。直到生道爷爷活成了年纪最大的爷爷,我们才渐渐明白一些。他以一百多岁的高龄,雄踞第一。在其他老爷爷都已经化为尘土的时候,他以百岁之躯,帮助小儿子饲养着五万只鸭子,每天悠哉悠哉。
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活在鸭棚子里,逗弄着鸭子。如果你对他感到好奇,可以沿着村头的一条小沟渠旁的小路,笔直走下去,就可以看到他那红砖垒起来的鸭棚子,没准还能在鸭子嘎嘎嘎的叫声中和他闲聊几句,体会一下他的生存之道,长寿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