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坐在炉子边煽风。
那虽然是个男人,却是一脸女相,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有功夫的样子,皮肤也好。
一见柏奕,竟主动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听起来倒像是南方口音。
柏奕说明了来意,那人什么也没问,便说自己恰好正在烧水,让他先把汤婆子里的水都倒了,免得一会儿在壶里冻成了冰坨子。
……
“什么声音……”柏灵轻轻动了一下,勉强抬起了头。
柏世钧也听见了外头的响动,“是柏奕回来了吧?”
“不是……”柏灵颦眉,“不止一个人。”
柏世钧扶着柏灵坐好,“那你坐好,爹出去看看。”
话音才落,马车外响起了叩门声。
“谁啊?”柏世钧有些警惕地问道。
“我们是前面茶水铺子的,听林大夫说,你们这儿需要一个汤婆子,就给你们送来。”
柏世钧刚要道谢,就被柏灵按住了袖子,她稍稍积蓄了一些力量,尽量用清晰而平静的口吻问道,“你们……是谁?”
“韦小姐不必知道我们是谁。”那个声音答道,“快些把汤婆子接过去吧,不要冻坏了。”
马车的门被拉开了,柏世钧接过对方递来的东西,除了两个热乎乎的铜壶,还有一条摸起来又轻又软的毯子——这种毯子质地极轻,像极了先前在将军府暖阁里盖过的鹅绒软被。
“还有这个。”对方又递来一个水囊,“是热的羊奶,味道可能不太好,但能驱寒气。”
柏世钧也接在了手中。
柏灵将一个汤婆子抱在怀里,另一个踩在脚下,整个人慢慢缓了过来。
“您好些了吗?”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声音又问道。
“好些了。”柏灵轻声说道,“谢谢。”
“既然好些了,有几个问题,能否请韦小姐赐教。”
柏世钧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女儿。
柏灵眯着眼睛,轻声叹了口气。
“请说吧,我在听。”
“有些事情,若是放着不做便于心不安,可一旦去做,又好像做什么错什么,这种时候,人该怎么办?”
“为什么于心不安?”柏灵轻声问道。
外面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响起,那人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念。
“嗯,因为……做了对不住别人的事情。”过了一会儿,那人又补充道,“想要弥补,但……没有机会。”
柏灵轻轻揭开马车的布帘,车外站着一个大胡子壮汉,一身厚实的布衣,柏灵并不认得。
柏灵垂眸想了想,“谁让你来问的……他人呢?”
“韦小姐回答我这个问题就好了。我家大人……还在很远的地方,但韦小姐说的话,我会全部转达的。”
“弥补不了。”柏灵低声道,“过去的事情……怎样都弥补不了。”
那个中年男人的目光望了望另一旁,然后又问道,“为什么?”
“很早以前,我有一个朋友,也问过我一个差不多的问题。”
柏灵的声音很轻,很慢。
“那时候,他有一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家里出了事。他把自家的院子腾出来,让对方住,给对方送去锦衣玉食,拼命想要分担对方的痛苦……可对方并不领情,他急坏了,跑来问我,‘怎么才能让他赶紧好起来’?”
柏灵有些虚弱地停顿了片刻,又接着道,“就好像每个人的痛苦……其他人都不可能真正分担一样,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你改变不了,也不可能当作它不存在。”
“如果一个人非要去‘弥补’,不管不顾地……非要去求对方的原谅,那就和当年用‘做什么有用’来衡量安慰这件事一样。”
柏灵望着马车外的大汉,他看起来一头雾水,完全没有听明白。
“总之,你就这么回话,”柏灵轻声道,“你家大人……会懂的。”
窗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隔着马车的木板,在变动的光影中,柏灵感到有人隔着窗走到了她的近旁。
一个略带苦涩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声音让柏世钧在一瞬间愣住了,他的呼吸顿时颤抖起来。
柏灵看出了父亲的惧怕,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她向着柏世钧无声地摇了摇头,然后平静地望向声音的来处,“问吧。”
“你刚才说,这是你很早以前,‘一个朋友的故事……”那个声音低声道,“对你而言,他……他现在……”
“都过去了。”
柏灵轻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她叹息似的笑了笑。
“我们,都向前看吧。”
……
等到柏奕从远处的茶水铺子回来,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
马车里,柏灵已经盖着新毯,靠着柏世钧又睡了过去。
柏奕咋舌,“这些东西都哪里来的?”
“刚才路过的几个好心人送的,”柏世钧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小声道,“我们接着赶路吧。”
柏奕点头应声,将手里的汤婆子递给父亲,然后关好车门,最后轻快地跳上了马车。
他扬起鞭子,重新上路,眼前是无限延伸的道路,头顶是灿烂耀眼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