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的口气说,
“所以啊,我们做父母的,不能当着儿女的面去争执。必须要提前商量好了政策,要一致对外。有不同的意见,也要过后再说,不能当面互相拆台。您说呢?”
许姑姑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我回头问她笑什么。
她嗫嚅道,“奴婢斗胆进言。万岁爷与福晋如此这般,当着贝子爷的面就商量政策,岂不是让贝子爷早有提防?”
众人皆笑起来。
我想了想,笑着说,“是啊,我正是要做那清澈浅溪,而不愿意做静水流深。”
雍正爷立即制止了我,“此话颇为不妥。福晋莫要教坏了孩子们。”
一时大家又安静了下来。我也没再说话。
过了片刻,这位爷好像神色有一些尴尬。
他朝着正在无所谓地继续吃饭的诺如说到,“郡主今日又学到了什么?”
诺如的两只小腿,荡来荡去,过了片刻,可能才意识到她的阿玛在朝她说话。
我正担心她听不懂,没想到这个可爱的小人儿,一边腮帮子塞得鼓鼓地在吃菜,一边开心地说,“好多哥哥,写字念书。好玩。阿玛,诺如明日还要去。”
我赶紧微微制止了她,歉意地朝坐在上首的那位爷说,
“本来不想带她去的,实在是斗不过她。打扰了太傅的学堂,真是愧疚。”
雍正爷心情似乎好了起来。他不理我,径直对着诺如说,
“郡主如果能不捣乱,阿玛便准许你去上书房旁听。”
诺如的小胖手,立即应声拍起了巴掌来。
那我,难道要每日陪着诺如去上学?我怎么给自己找上了这么一个沉重地负担啊。我可不想写字写作文。
雍正爷看了看我的神色,微微笑道,“福晋当年是少小不努力,如今再读书习字,已然是迟了。每日送郡主进了学,着侍女陪同着,你便去御书房吧。晚上再跟着孩子们回来。”
我欣喜地朝这位爷看去。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我不禁满心地欢欣雀跃起来。
他看着我的神情,微微一笑。
许姑姑似乎也在抿嘴微笑。
过了片刻,我想起来,便又对众人说,
“诺如还太小,怎么能够每日起早,和十几岁的孩子们一样熬早?”
雍正爷笑了,
“你倒是认真。只不过是,”他朝着欢快吃饭的诺如示意了一下,“找点事给这只小肥猫活动活动罢了。自然是早晚不限,点个卯就是了。朕明日就与孙太傅求情,打个商量。”
我看了看弘旺,这一阵子他都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我们说话。
于是,我朝弘旺笑着说,
“弘旺,你下了学,便带着妹妹来御书房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弘旺点了点头。
雍正爷于是又将目光转移,注视到了他的身上,
“弘旺,你与和亲王同堂进学,要学着兄友弟恭四个字。你们二人,要时时多向你们的宝亲王请教。”
弘旺行礼,受了雍正爷的这句教导。
在那一刻,我一时想起了他的父母身世。
我总觉得,于刀尖之外,包裹再多的绫罗绸缎,并不能隐藏刀尖的锋芒。
于是我叹道,
“只可惜我身为女子,终究会碌碌无为。我常常想,一个人应该如何度过他的一生。”
雍正爷与弘旺同时停下来,看着我。
我想了想,回顾了以下这段话,没有不可对人言之处,然后我背诵道,
“有人曾这样说过,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离开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已经把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世间最为壮丽的事业!”
雍正爷立即问,“这个人是谁?大话倒是说得漂亮。”
看我不回答,他揶揄地说,“难道是傅某人,或者是某同学?”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当着孩子们的面,此人也是信口胡来,什么话都敢说。
我赶紧说,
“我们那些毛孩子,哪有这么高的境界。这是一位有智慧的人说的,我曾经深信不疑。”
“曾经?难道现在福晋不再相信了?”这位爷抬眼看着我,颇为严肃地说,“何为人世间最为壮丽的事业?”
我一笑对着他说,
“长大的过程,是一个理想落地的过程。又何必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得那么清楚呢?”
我朝他眨眨眼。
然后我接着说,“人世间最为壮丽的事业,如今对我来说,便是相夫教子这四个字啊。”
雍正爷闻言,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众人都附和地笑了。
雍正爷于笑声中,轻轻说了一句,“委屈福晋了。”
他看着我,双眼漆黑湛蓝。
当夜无话。
或者说,如世上任何一对夫妻差不多。
不过,那晚好像又有一些不一样。
雍正爷拥着我在他身侧,躺在床上。夜已经深了,他还是没有睡意的样子。
我将头抵在他的胳膊上,渐渐地往混沌中眠了过去。
正要睡着的时候,他伸手拍拍我的肩膀喊我,“福晋”,将我弄醒。
于是我又清醒。反复几次。
有时候他喊我阿诺,有时候喊我陈诺,总之要我陪着他,一起不睡觉。
最后他说,“福晋肚中,还有什么好玩的故事,可以哄人睡觉的,说一个给朕听听。”
我翻了个身,面朝床里,不再理他。
于是他在我身后,又来轻轻摇我的肩膀。此人一点都没有诺如容易带!
于是我叹一口气,闭着眼睛说,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
他听我开始说话,便把手拿了回去。
“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说完这句,我翻过身来又面朝他。
这位爷竟然伸手来推转我,将我的身子推到面对墙的位置,用手在背后抵住我,然后他在我身后问我,
“老和尚说了什么故事?”
于是我用机械的声音接着说,“他说啊,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雍正爷将手轻轻摆到了我的腰间,似乎是在催促我?
于是我被惊醒,又重复了一遍。
“他说啊,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终于,这位爷老实了。他将手拿开了。
于是我们静默无言。我盼着他尽快睡着。
等了好一会儿,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凝神细听,他好像还是没有睡着。于是我一下坐起来。
他立即问我,“你去哪里?”
我说,“我想起来,给你打扇子。”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辛苦福晋了。”
我笑了笑说,没事。
我下了床,穿好衣服。然后找到一把竹扇,给他徐徐打起扇子。
那天晚上,天气有点燥热。
他转身朝向床里。
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福晋,不用你打扇了。你能不能坐到桌边去,拿本书看看。”
听他这么说,我便起身,将床帐放下整理好。然后,我点着了一只红烛,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有一本书。我随手翻开一页,似乎入眼之句正好应景。于是我轻轻读到,
“上国随缘往,来途若梦行。浮天沧海远,去地法舟轻。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音。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
听完此诗,帐子里的那位爷立即发声说,
“朕不喜欢此诗。福晋,你不用念了。明日朕要与你一起回宫,你到隔壁去看看诺如吧。”
竟然要赶我走?我一时感觉心里有点受伤,怔怔地没说话。
他坐起来,对着我坐的方向,似乎有些温柔的语调说,
“福晋在这里,朕睡不着。”
他竟然还要黑纸白字明确地说出来。
我突然有点生气。于是我一下子站起来,抓起桌上的火烛,一阵风地走出房门去了。
回头看看,似乎把那位爷给丢在黑暗中了。
但是,他似乎没有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