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人靠近又离开,楚惜微屏息凝神,发现这片林子里的人虽不少,却大多各在一方,并不聚拢到一起,适才有几人都朝这边走过来,却又在碰面之前转了方向,失之交臂。
树林幽深,却并不死寂,间或能听见人语和虫鸟鸣唱,只是这声音不清晰,模糊地仿佛被风灌了耳朵,眼前也总看不真切,虚幻得很。
这是暗含奇门遁甲之术的高明阵法。
百鬼门藏书万卷,内中奇淫巧技自然也不少,楚惜微当时做了沈无端的义子,又是门主的候选人之一,自然对这些东西要有所涉猎,虽不精却得博。
楚惜微深知自己有多少斤两,因此他闻听那声轻唤后并没急着反应,而是握住刀柄警惕地等了片刻,又等来一颗石子,这一次砸在了肩膀上。
“后退一丈,西行三步。”
楚惜微回头看了一眼,却是一面爬满枯藤的山壁,并无什么藏身之处。然而他没有迟疑,飞身离树,依言而行,人就从那面“山壁”间穿了过去,刚一站定就只觉眼前景物倏然一变。
他背后根本没有什么山壁,反而是一小块空地,被草木和青石虚掩,月光也照不进来,像个天然的牢笼。
空地中间盘膝坐着一个老道,花白的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身上的玄色道袍却有些破烂,边角甚至还有被烧焦的痕迹,干瘦的身体坐得笔直,可惜脸盘小神情刻薄,像只威严的老猴子。
他见了楚惜微,也没好脸,低声道:“竖子,本事没多大,胆子倒不小,竟敢孤身追到这里来!”
楚惜微是第一次见他,这老道却对自己毫不见外。思及此刻还顶着叶浮生的形貌,楚惜微心念一转,便也扯开一个讨打笑,学着那不着调的口气,半惊异半调侃道:“哎呀,师叔你……看来我是大限将至,都活见鬼了!”
“没大没小,该当教训。”老道哼了一声,下巴一扬,“再没个正形,就替师兄教你一顿。”
楚惜微心头一凛,果然是他。
阵法一途博大精深,江湖上不少人都有涉猎,但能在这山林间依据地势建起如此精妙的阵法,使人影不显、人声不闻,欺目骗耳,模糊知觉,非浸淫此道终生者不可成。
据沈无端所言,若以阵法闻名江湖者,当只有一人——太上宫端衡长老,自幼承阵道古籍《星罗九宫诀》,迄今已近五十载,于三十多年前接手师门护山阵法,天下无出其右。
藏经楼一场大火,烧死二十七人,其中便包括了端衡道长和色见方丈。因着尸体面目全非无从辨认,只由随身物品确认身份,满场之人无不哀恸,唯有楚惜微站在外围窥探这一切,面冷心更寒。
常言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他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信任何事情。
何况叶浮生也不信。
叶浮生当时陪着玄素他们救火寻人,亲自闯入火场看过里头的情景,当着外人的面未曾言说,对玄素也选择了按捺,直到他和楚惜微分路的时候才轻声道:“端衡师叔与色见方丈恐怕都还活着,你当留意。”
藏经楼虽然被大火包围插翅难飞,但那是对于旁人而言,两个成名已久的武林高手除非先遭厄难,否则是决不会如此简单就殒身火海。
何况他摸过那条青金石太极坠,那锁扣是九节连环扣,紧实得很,扣紧的时候麻烦,取下来更费时间,可尸体颈上的那条却是松松挂着,明显是被人匆忙间戴上。
楚惜微本就觉得藏经楼大火蹊跷,更是把他的话记在心里,却没想到会在今夜猝不及防地相遇。
他心里盘算万般,脸上分毫都不显,乖乖地坐在端衡对面,问道:“师叔是如何脱险?又怎么会在这里?色见方丈还好吗?”
端衡看了“叶浮生”一眼,脸上还是万般嫌弃:“为人所谋,也为人所救。”
楚惜微心念一动:“赵冰蛾?”
“惊鸿出身……”端衡嗤了一声,“你是从哪儿知道赵冰蛾的事?”
楚惜微便站在叶浮生的角度,把同玄素一起暗探渡厄洞、浮屠塔惊变的事情说了,只隐去百鬼门的事情,把线索来历都推到赵冰蛾和西佛身上。
“……色空禅师说此番我们可信赵冰蛾一次,晚辈百般不解,回寺后先被搅入浮屠塔的浑水,又遇到藏经楼大火,实在有些应接不暇。”楚惜微故作苦恼地按按额角,“不过,师叔和方丈安好,已是大幸。”
端衡听他说完这些,总算是看这混小子顺眼了些,也讲起了自己的遭遇——
“我跟色见大师在云水堂那一日,明面是论道,暗中把无相寺的情况交流了一遍。”端衡道,“大抵是在年关时候,无相寺接待了一些从西南边陲流亡过来的难民,当时是听说边陲盗寇横行,又加上天寒地冻,便把他们安置在问禅山附近,负责这件事情的就是色若监寺。
“为了维持难民生计,色若监寺提出了‘以工扶困’,叫他们经常上山帮忙做点杂务,好换些银钱,也算是条活路。自那以后,无相寺里就已经混入了外人,最初只是帮厨火工和送菜的农人,后来慢慢出现了洒扫僧人和云游客……这些人的身份都不起眼,所做的事也微小,再加上色若的暗中掩护,等到色见方丈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天底下最温柔的侵入,莫过于“润物细无声”(注)。
“杀人顶替,暗桩运作,药物控制,威逼利诱……在大半年的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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