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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惜微脸色一变,这个假扮赫连御在此闭关、骗过葬魂宫里诸多耳目的人竟然是厉锋,那么青龙殿里的人是谁?真正的赫连御,在哪里?
他们是什么时候偷梁换柱?!
然而现在容不得他多想,厉锋被他揭破身份,当即弃剑,久违的雪晴刀割裂紫色大袖落入掌中,楚惜微借着火光,看到那通透刀身上有一道蛛丝裂纹,仿佛被抓破的美人脸,残缺又可怜。
那是在古阳城,被谢无衣一刀“挽狂澜”留下的印记。
厉锋盯着楚惜微手中的断水,虽一言不发,眼睛却亮得惊人。
古阳城一场夺锋会,他为葬魂宫大计有辱刀客之心,最终机关算尽却仍败在谢无衣刀下,若非对方已是强弩之末,恐怕厉锋就不止丢一条手那么简单。
断水从此成了厉锋武道上的一条天堑,谢无衣人虽死了,却永远挡在他登峰的路上,若不能越过这条坎,厉锋就再无寸进。
他难得笑了起来,却是问道:“步雪遥死了?”
步雪遥被赫连御所杀的消息,玄素早已告知楚惜微,听厉锋这么问,楚惜微面无表情地道:“你的好主子宰了条狗,也值得厉殿主亲口一问吗?”
厉锋道:“的确不值得。”
楚惜微嗤笑:“那你何必废话?”
厉锋垂下眼,不再说话。
雪晴刀蓦地抬起,就像纤纤素手抛花掷果时的手指轻勾,于楚惜微面前盈然一转,稳稳架住了断水刀刃,然后顺势欺近迫向他的咽喉!
宛如情丝缠绵,胜却美人如玉,不同于厉锋本人的冷硬,雪晴刀仿佛是铸进了一道柔骨,就连逼命的时候都像妖娆的唇指,如那最悱恻的爱人绞杀。
就算楚惜微并不看好厉锋这个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刀法上的造诣。
楚惜微没有见过当日潜龙榭一战,自然学不来谢无衣力挽狂澜的孤绝大气,他屏住呼吸,刀势回转一扫“横波”,荡开这缠绵一刀,然后陡然变招,“惊雷”捉隙而入,点向厉锋面门!
雪晴刀光忽转,如歌女舒展袍带广袖飞袂,通透刀身借了烛火三分明亮,于交错间直射楚惜微双眼,一刹那满目皆白,就在楚惜微本能闭目的刹那,雪晴已与断水擦身而过,刀尖刺破了楚惜微胸膛。
然而点血未现,便不能再进一分。
“刀是好刀,可惜你不配。”楚惜微冷笑一声,“当初若无步雪遥的毒计,谢庄主就不止砍你一条手,而是要了你的命……现在,楚某借断水之刃,向你讨这笔债!”
厉锋唇角溢出血线,他垂下眼,看着雪晴刀从中断裂,坠落在地。
楚惜微适才第一刀“横波”,根本不是为了荡开刀势,而是一招虚晃,只为后来的“惊雷”以点破面,精准地落在了那道裂纹上,当厉锋发出这全力一刀时,雪晴便再也承受不住他的内力。
古人云“长刀剑者死于刀剑”,何尝不是一场目中无人的作茧自缚?
楚惜微有心从他口中逼问赫连御的消息,故而一刀过后未下死手,眼见他一掌压下,厉锋蓦地一笑,右肩铁臂倏然抬起,向着楚惜微的左掌直击而去。
眉头一皱,楚惜微变掌为爪,扣住他手腕,用了巧劲一扭一拽,将这条铁臂卸了下来,但闻一声机括扳动的声音,淬毒短箭迎面扑来,楚惜微侧头躲过,厉锋借着这一合之机向后一跃,左手一掌打在石门上,用尽全身功力将其推开!
不好!
楚惜微意识到不对,当即将手中那只铁臂抛了出去,然而为时已晚,从空洞中滚出一颗黑漆漆的火雷弹,在铁臂扬空刹那,它已经滚落到楚惜微脚下!
轰然一声,惊动整个泣血窟,在石门关闭刹那,厉锋看到洞窟内落石滚滚,断水刀伴随着灰尘飞了出来,刀柄上带着淋漓鲜血。
他扬声大笑,伸手就要接住断水刀,如同接下高山倾颓之柱,从此一步登天。
可惜断水刀插入地上,而他的手指离刀柄还有咫尺之遥。
玄色长刀像幽夜鬼鸟的爪牙,自上而下一刀砍在了厉锋肩颈上,切骨入肉,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砍成两半。
笑意僵在嘴角,厉锋怔怔地抬起头,看到叶浮生落地站稳,脸色白得像鬼,双目却赤红如血。
他好不容易赶到这里,却只听到了一声巨响,看到了一把带血的刀和一个大笑的人。
以及,一扇再度封闭的门。
这一刻光阴倒转,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顾欺芳满身是血的身影与楚惜微的面容交替出现,叶浮生几乎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以至于当左右山壁的杀手都已经围拢过来,箭矢搭弦,罗网破空,他仍是一刀直取厉锋的头颅。
然而,另一把刀比他更快。
断水被一只染血的手拔地而出,当叶浮生一招“断雁”斩下厉锋头颅的时候,一式“拂柳”已在他身后布下刀风柔劲,将第一波射来的箭矢悉数扫落。
握刀的人抓住他冰凉左手,纵身跃下平台,那一刻头顶天空在眼中飞快变小,一如顾潇当初坠崖时所见的天光尽远。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坠入深渊。
那人一刀插入岩石缝隙,踩住凸起石块堪堪定身,一手把叶浮生拽了上来,用力按在怀里。
楚惜微一身都是尘土血汗,饶是他在爆炸刹那用断水劈落一块大石压住雷火弹,然后仗着轻功窜了开去,躲进入口甬道险险避开威力,可崩落的石块依然砸伤了他的肩背手臂,额头被尖锐的石子划开了口子,血混合着汗在落满尘埃的脸上纵横四流,像只狼狈不堪的花猫。
可他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再次推开石门,就看到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混不要命般对周围袭击视若无睹,只向厉锋讨命。
楚惜微把叶浮生拽上来,又气又恼,恨不得当场把他就地正法以儆效尤,难得张口骂道:“你多大岁数了还跟初生牛犊不怕死……”
如木偶般迟钝的叶浮生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着楚惜微这张脏兮兮的脸,明明血汗尘土污了大半,一点也不显好看,一双杏眼却因愤怒而瞪大,露出猫儿似的灵动来。
两人胸膛相贴,他能感受到楚惜微肋骨下“咚咚”直跳的心,带得自己沉入谷地的那一颗也死灰复燃。
他是活着的。
没等楚惜微说完,叶浮生忽然抬手按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压了下来。
这是一个带着血与火气息的吻。
楚惜微却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剩下的话都被吞回肚子里,楚惜微眨了眨眼,看着叶浮生的眼尾都染上了红色,不知道是不是哭了,他顿时慌了,偏偏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好磕磕绊绊地道:“我没事,你、你别哭,都过去了。”
叶浮生很少哭,然而泣血窟这个地方却是造就他半生噩梦的根源,就算他放下了心结,却忘不掉梦魇。
直到这一场故地反转,有人告诉他——没事,都过去了。
叶浮生在楚惜微怀里抬起头,眼眶还是通红的,他仰望头顶,横生的大树遮掩了上方,唯有天光从树叶缝隙间漏下。
算算时辰,天亮了。
经年的噩梦,也该醒了。
叶浮生抱着楚惜微,就像抱着此生重逾性命的珍宝,哪怕是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那只揽过他腰间的手依然沉稳有力,是多少血与火都磨炼不出的刚强,终成倦鸟辗转天下后归巢的一根横梁。
你一句轻言细语,是我迷梦魔障中的惊雷,胜却梵语清唱的佛偈,越过风霜摧折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