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间的大宅子,在郡城的繁华地段恐怕要值二百两银子,在乡下顶多值五六十两。
即使加上屋后的半亩水塘,三分菜地,前院两分坪地,两旁合抱粗的几十棵大树,也超不过一百两。
况且老宅经过了十几年风吹雨淋,破败不堪。一家子走得莫名其妙,阴气森森。
因此,根本没有谁敢接手。
王二把价格一降再降,最终作价二十五两卖给了黄员外。
黄员外倒不是想要那栋阴森破烂的房屋,而是早些年间以低价收购了夏老太爷的几亩田。只要把宅子也收了,土地就可以连成片,水塘正好用来浇灌。他交付了五两银子的定金,与王二约好,今天下午银货两讫,扒房子。
二月春风和煦,白昼没什么虫鸣。蝉还在地底下藏着,要一个月之后才爬出来聒噪。
道旁种植着杨柳,苦楝,槐树等,挖出了五六米宽的水沟。
小小的游鱼时不时打个旋儿,吐出一串细碎的小水泡。水螅滑过水面,留下两条长长的划痕。一只青蛙蹲在沟旁,威严地瞪着眼睛。白白的肚皮一鼓一鼓,好像一只小老虎。
画面挺像一首诗的意境。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云山的灵溪里,石蛙大如脸盘。可胆子很小,喜欢躲藏在潮湿阴暗的岩洞石缝中,哪比得了这只小青蛙神气?
信天游不紧不慢骑行在树荫里,饶有兴趣朝水沟瞥了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一里之遥。
那儿,旧屋的外墙上斜靠着一根两丈多长,海碗粗的笔直杉木杠子。
水沟旁的大树下,停放一辆油壁骡车。一位穿铜钱图案绸缎的白胖老者趾高气扬,在车旁背手而立,身后杵着车把式、护院、管家各一名。
附近一丈远的树下,蹲着三个闲汉。再隔远一点,六条黝黑的汉子席地而坐。均穿着破旧的布鞋短衣,脚旁胡乱摆放了锯子、铁钎、镐、瓦刀等工具。
坪地中央跪着一个三十多岁尖嘴猴腮的瘦子,先点燃纸钱,又朝地面插下三炷燃烧的香,哭丧脸道:
“夏老太爷,太婆,不是王二没良心。俺帮你们照看了十几年房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平日里,连树都不准别人砍走一根……姐姐,姐夫,俺没办法呀。不卖掉房子,就得饿死。一旦饿死了,房子还是守不住……不如让俺先换点钱,等发财了再把它赎回……”
梆梆梆连磕三个响头后,王二起身退到骡车前。同黄员外讲了几句,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片递过去。
管家一声吆喝,六条汉子立刻爬起来走到屋前。托住杠子的末端站好方位,预备将墙壁顶倒。
“房子不能扒!”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似乎在每个人的耳边说话。
匠人们吓一跳,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咦,俺好像听到有人讲话,你们听到没有?”
“俺也听到了,讲房子不能扒。”
管家揉了揉耳朵,小心翼翼瞟了黄员外一眼。见主人阴沉脸不作声,便走过去对六条汉子呵斥道:
“喂喂喂,只是一阵风吹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们不要工钱了?快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