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大汉如今的前进方向有所不同。
到时候一个两个也罢,人数多了定然会对中山国现有的制度发生冲击。考虑到中山国如今的上层人士是哪些人,夏安然还是想要给彼此套上一个圈子,免得到时候真的迎来兵戎相见的结果。
这个圈子就是中山国的律法。
小国王如此对弟弟说,后者皱了眉,“若是他们不愿意遵守规矩呢?”
“那便……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法。”
小孩愣住了,他品味半响,叹了口气,“阿兄,治理一个国家一定要那么复杂的吗?”
“噗——”夏安然被弟弟这深沉模样给逗笑了,面前的小豆丁以后还会遇到复杂百倍千倍的问题呢。
夏安然索性站起身把弟弟抱起,后者的小胳膊熟练地搂住兄长的脖子,小脑袋不满意地蹭了蹭,“阿兄,彘儿觉得还是当大将军好,不想当国王啦。”
“可是彘儿,大将军可以去打败匈奴,但是只有成为王,才能彻底治理汉匈关系。”
小豆丁的脑袋撑在兄长的肩胛骨上,小脸一片严肃,“彘儿还是想要打匈奴。”
“打完之后呢?”
“……”
“彘儿不是想要试着圈养匈奴吗?一个拳头一个甜枣,才能将人圈起来。甜枣,就是去教化。”他抱着弟弟在院子里面来回踱步,“一味的战争可以带来和平,但是和平背后燃烧的是民众的血泪和资源。阿弟,武和暴是不一样的。”
“止戈为武,兴兵为暴,其中分寸全看帝王掌控。”
“可是,可是……”刘彘的小脑袋怎么也没办法从这个圈子里头转出来,他撅起嘴,只觉得有些不开心。
小国王没有继续说,他抱着弟弟在庭院里头来来回回地走,一直哄到弟弟昏昏欲睡了才让人带他回去睡觉。
夏安然叹了一口气,想到如今局面,顿觉脑壳一抽一抽的疼,不光头痛,想到有可能会放弃墨家,他的心也在痛。
“所以,殿下同胶东王殿下说得好好的……自己心中却也存着怀疑?”窦皖听小国王将来龙去脉一说,不由也笑了。
夏安然软趴趴地靠在软塌上头,拿着一个热帕子捂着眼睛,听到小伙伴的嘲笑顿时心里发苦,“彘儿是第一次当王,我也是啊。”
“这样做是不是正确,我也没法确认。”
他翻身坐起,恰恰对上少年含笑的眼眸,愣了愣,窦皖不知何时坐到了他的身侧,温声道:“殿下说得没错,只是这一切还有一个前提。”
“什,什么?”夏安然看着他的眼眸,有些怔怔,便见那少年俯下身,眸光似刀锋般锐利,“鞭子还得恶狠狠地抽下去,甜枣才会有效。”
夏安然沉默了。就在他沉默的时候,窦皖又轻轻说了一句,“更何况,于胶东王殿下来说,是做大将军还是做胶东王,又岂是当真能够顺应他本心的。”
说的也是,小皇子注定是未来的汉武大帝,不会是大将军也不会是胶东王。夏安然重新躺了下去,然后将帕子罩在眼睛上,只觉得会和弟弟讨论这个的自己实在是有些傻乎乎,他压根就不适合这种哲学性话题。
窦皖为他挡住了倾斜而下的日光,轻声道:“殿下勿须担心,”
“殿下想要用鞭子,皖便做那执鞭之人,殿下要喂枣,皖便做摘枣者,所以……”他顿了顿,咽下了后头的话,忽而转换了话题,“殿下该去习武了,将军在等您。”
小国王猛地弹起,一张白皙的小脸已经涨得通红。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窦皖,怎,怎么会有这种这么恶劣的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少年坐在那儿,面上表情一片平静,一副浑然不知自己刚才说了多肉麻话语的样子。对上夏安然充满强烈谴责的眼神时,他还微微偏了偏头,貌似不解。
……对了,这里毕竟是西汉啊。
意识到如今朝代的小国王猛然间醒悟,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窦皖的神色,觉得……嗯,莫非这只是寻常的投诚宣言?就是类似于那种你是我唯一忠诚的人,我能够托付后背的只有你的西汉式效忠?
说来也对啊,窦皖才多大,这还是个初中生呢,哪儿能有那么多的想法,大概是学了前辈的模样在这里和他过家家吧?
这样说来,他能学习的对象就只有窦婴了……噫——表叔,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表叔啊!
小国王脑子里面跑了一会马,晕晕乎乎的就让人备马去校场。说来自打程不识之前排兵去驻守中山国北部防线之后,他的确是挺久没有去上武习课了,平日里也就进行着日常体力训练罢了。
唔!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疾风骤雨,偷懒了好久的小国王背后的汗毛悄悄炸了一下。
而并不需要跟着去上课的窦皖被一阵风离开的小国王留在原地,他缓缓侧首看向小国王飞奔离开的门廊,日光下,少年的耳根后知后觉地起了一层红霜。
事实上,夏安然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因为他被拦在了半路上。
侍从前来禀报,有人揭榜去少府对策了。
这么快?!
这是夏安然第一个念头,而第二个念头便是——这么巧?
就在他上午下令各郡县贴榜普法,下午就有人来对策揭榜了?这时间赶得实在是太巧,若对策之人是墨家人,那他便是要陷入被动了。
但想归想,他还是立刻调转马头前去了少府所在地,一并还派人去同程不识那边通告了一声。
咳,至于程不识那边会怎么看待学生翘课这个问题……到时候再说。
出乎他预料的是,前来献策者是一个看起来极为儒雅之人。此人瞧着不及而立,黑发束冠,模样端正,听闻动静起身行礼时,身量很高,却有几分瘦弱,瞧着不像是他想象中的墨家之人,反倒是更像儒生。
然而,他腰挂却配有挂剑时用的镶扣。当然,因为面见藩王,他的剑已经被取下,但夏安然仍然敏感地注意到了这点。
小国王心中的情绪并未表现在面上,他大步踏入,姿态极为急切热忱,在见到这位学者之时更是露出了求才若渴的标准动作——先一步拱手行礼。
年轻的文士连忙避开这一礼,并作揖还礼,片刻后见面前衣摆挪开,他才起身,就见到小少年一双杏眸正灼灼看他。文士任由小国王上下打量,待到夏安然入座后,他躬身行礼,“清河郡翟忻见过殿下,殿下长乐无忧。”
翟……?
夏安然睫毛微颤,抬手令人不必多礼,随后他开门见山,好奇于这名叫翟忻所对的是哪一策。
“回殿下,某两策皆可对。”男子道,“且某,欲以一法,对两策。”
他虽说出堪称狂妄之言,然而面上神色依然谦逊有礼,不见一丝狷狂之气。年轻的国王微微一笑,道:“愿闻其详。”
“要答这一题,还请殿下容某取来发明之物……”
夏安然自然应允这一要求。片刻后,侍卫们便抬入了一个大型木箱,这个箱子约莫有成年男子展臂那么长,宽度亦是差不多,不过看侍卫们的姿态,这应不是很重。
翟忻上前一番操作后,木箱周围的箱板尽数落下,被木框撑住的一个小空间内,露出了一方小天地。
夏安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缓步走到了木箱前面。
他看到的是一个轨道车。
木轨、枕木、前面用一个小马模型拉着的四轮小车……这是在后世很多英国早期节目中曾经出现的矿车形象。在铁路出现之前,这种轨道车很大程度上为欧洲的采矿业和冶金业贡献出了极大的力量。
他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能够给他这个答案……
小国王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看向这个学子的眼神闪闪发亮,“这个可以动吗?”
“回殿下,可以。”翟忻行到小少年身边,为他演示货车是如何在“马”的牵引力下拉着货物前行,甚至可以拐弯。
“只需要铺设如此轨道,便可大大提高货物的运输速度,且其在使用过程中,于人力消耗并不大。货物上车之后,只需一人牵马即可。”
翟忻言道:“忻以为,一马便可运榜上所言三力。”
确实,只要使用轨道,马在最初施加让货物动起来动力之后,货物本身便可靠惯性带上加速度,甚至于到了最后,马会像自行车一样,越跑越轻松。
夏安然忽然想起了一个关于秦朝的“玩笑”,那其实是一个历史爱好者刻意开的一个漏洞百出的愚人节玩笑,却被当做了历史新发现在各大网络媒体疯转。即便到了夏安然穿越前,偶尔还能看到这个消息在网络上被传一遍。
那个玩笑就是——秦朝就有铁路,不过是以木头制成的木轨,坚定的依据正是对“车同轨”的一种合理揣测。
因为在不少现代人眼里看来,车轮之间的间距如何、高度如何根本没有必要去调整,就像现代车辆都有不同的宽度和高度一样,这个作为始皇功绩的第一条根本毫无必要。
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秦代的道路是夯实的土路,不是水泥地,也不是砂石路面。
如果运载沉重器物的车压在潮湿的路面上,是极容易压出车辙印的。即便是现代人也会有车陷在泥坑里面的烦恼,更不必提牵引力不足的秦朝。
车同轨的意义便是在于——如果道上出现了车辙印,便可顺着前面的印子继续前进,如此便可避免因不同轨距从彼此的车辙印中来回穿梭所导致的颠簸,同时也能给马匹省些力气。
当然,这些辙印在天晴后或者大军过后会有维护道路的官吏重现夯实,并不会一直存在,但一些石板路上却难免会留下一些辙痕,尤其到了主要以石板、石块铺路的宋朝。
所以,有成语叫“改弦易辙”“重蹈覆辙”,指的就是车辙,正是因为这些留在道路上的辙痕是极其容易让车辆陷入进去的,所以易辙难,覆辙易。
秦始皇“铁路”是个假消息,但没想到……他居然要在西汉修铁路了。
夏安然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搓了一下。
有,有些小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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