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彘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听到阿兄这样的回答。他觉得这个想法太疯狂也太不可思议了,但是自内心深处,他又因为这样的想法而感觉到血液在燃烧。
“阿,阿兄,这有可能吗?”
夏安然往火炉里头投了一块炭。后世都五十六个民族大团结了,现在就两个民族,才哪到哪,他哼唧了一声:“昔日楚汉大战,江东子弟恨高祖恨得要死,现在呢?”
“七国之乱的时候,他们可非常拥护吴王啊。”
当时刘邦生怕江东之地反抗大汉,便派他去治理这块硬骨头,哪想到治理得太好,江东子弟过了几代之后竟然极为拥护吴王,甚至自发加入吴王的军队之中来反叛朝廷。
吴王濞可是他们仇人刘邦的侄子。
当然,也有可能这就是江东子弟想出来的报复法子,吴王也不过是他们利用的一颗棋子,但这一点小豆丁一时半伙还想不到。
这个近在眼前的例子让刘彘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吭吭哧哧半天,才小小声凑在夏安然耳朵边上问道:“那,那假如匈奴人将大汉给并吞了,我们汉人也会像江东子弟一样慢慢接受匈奴的领导吗?”
哎哟!
这个问题……
夏安然缩回了袖子,他定定看着刘小猪的脸,用眼神说明了自己的答案。
刘彘整个人都缩成了一个团,不敢置信到几乎龟裂,“怎,怎么会呢?匈奴人杀了那么多汉人……”
夏安然笑着摇摇头,捏捏弟弟的脸:“如果匈奴人能够好好治理大汉,让每个汉人都能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能够吃饱饭,没有战争,安居乐业,那么只要过上两三代人,新生的汉人便能够完全接受匈奴人的领导。”
“反之亦然。”
现在还不存在汉族这个概念,严格来说大汉里头每一个份子曾经都是秦的俘虏国,每个城池都曾经有被人掠夺的记忆。
在这个平均寿命三十岁、文盲率几乎百分百的世界里,哪儿有那么多人和你去探讨什么骨气,什么自尊?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距离吃不饱的岁月也就刚刚过去了几年,直到现在也没人敢说大汉国如今人人都能吃饱。
文化传统、思想教化不过刚刚起步。
这个时代,是礼义崩坏,正在重塑的时代。
更何况,那个“稳定”的时代中未必没有心存大念,故而能忍他人之不能忍的人。至于当然,这一点就不用和弟弟说了。
小孩的三观彻底碎裂,暂时无法重组,现在正呆呆坐在那儿看着他,眼睛肿带着一些茫然,看起来格外可怜,就像是被雨打湿的毛毛的幼犬似的。
夏安然见小豆丁这幅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他将弟弟一把抱起,“彘儿,莫要想了,先洗洗睡吧。”
刘小彘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他蔫蔫地任由夏安然摆弄,最后缩在了暖呼呼的被窝里头也是瞪着眼睛。
夏安然见状有些内疚,弟弟才那么丁点大,他为什么要去说这些呢……
实在是因为刘彘平日里头实在太过聪慧,他不知不觉间便将弟弟当做是个大孩子,甚至于同龄人来看待。
夏安然也跟着上了床,钻进了弟弟的小被窝里头,把小豆丁搂在怀里,然后一只手压住了弟弟的眼睛,“彘儿,先睡吧,莫想了。”
刘彘没有吭声,他拱在兄长的怀抱里,小爪子捏着兄长衣服下摆,内心沮丧极了。
他一直以为所有的汉人都和他一样,特别讨厌匈奴人,但是现在听阿兄的话好像不全是这样。
难道真的就因为能够让人吃饱,能过更好的日子,就能放下之前的仇恨吗?
难道他们汉人,真的就那么容易可以接受蛮夷的治理吗?
——如果我以后的孙子、曾孙子会变成这样的人,我,我死了也要从坟墓里头钻出来打他们屁屁!
刘彘气呼呼地想。
所以墓不能造得太厚,否则就不好出来了。
他一本正经地想着这个可怕的议题。
片刻后,刘小猪还是不甘心,他拱了拱屁股,“阿兄,真的没有办法吗?”
“嗯?”
“没有办法让大汉人一直记得自己是大汉人吗?”刘彘很认真得问道,“彘儿不希望他们忘记自己是汉人。彘儿不希望他们忘记自己的血仇,也不希望有一天他们因为吃得好、玩得好、睡得好就忘了祖爷爷,也,也忘了那么多曾经保护过他们的将士。忘了彘儿没关系……但是彘儿不希望他们忘记兵士,他们不该被遗忘。”
小豆丁一时之间说太多话,竟是被口水呛了一下。夏安然忙坐起身把小宝贝扶起来轻轻击打他的后背,让小孩回过劲来,“阿兄,真的没有办法吗?”
“有啊……”夏安然看着这个让汉成为中华民族最骄傲的一个字的男孩,亲了亲小孩的脸颊,“但是阿兄今天不告诉你。”
刘彘惊呆了,“为,为什么!”
“到了好宝宝该睡觉的时候了。”夏安然把呆若木鸡的小豆丁搂在怀里又躺了回去,“阿兄今天说了太多话,现在不想说了。”
刘彘:……怎,怎么这样!
他捏了捏小拳头,在心里头发誓,以后,以后阿兄问他什么问题的时候,他也要吊着阿兄不告诉他啊!
第二天,坏心眼的兄长就遭到了报应,他一大清早是被泰山压顶压醒的。
刘彘小豆丁骑在他哥的腰上,眼睛瞪得非常大,对着被从睡梦中惊醒满眼迷茫的兄长说:“阿兄!到明天啦!”
夏安然:这谁家的倒霉弟弟!赶紧牵走牵走!
然后最后他抹了把脸,意识到弟弟是自家的,还是汉武大帝,只能自己牵走。
夏安然叹了一口气,缓缓坐起身,他把弟弟往被窝里头拢了拢,然后说道:“这便是阿兄要和你说的,为什么要让匈奴的孩子们学习,让他们的才子来做官了。”
“秦始皇嬴政做得最伟大的一件事,是什么知道吗?”
刘彘歪歪头,“货币统一!度量衡统一,还有,还有……”
他摸摸头,“书同文?行同轨?”
小国王点点头,在两汉时代,对于英雄和王者一直都是比较公正的,并不会刻意地去丑化他们,所以虽然秦始皇是前朝的人,还是暴秦的帝王,但他的故事一直出现在小殿下的教导课程中……咳,主要以警告这些小殿下们不要学习始皇的暴政和胡来为主。
“彘儿你还漏了一点。”
“行同伦。”
夏安然给小豆丁和自己各自罩上了羽绒背心,然后在外头披上一整套的服装,他耐心对弟弟解释:“匈奴有一个规矩,就是丈夫死了,那么他的妻妾都能由继承他地位的儿子一同继承。”
“但是我们大汉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你看,从这一点来说,我们的伦理便是不同的。”
“诸如此类的差异还有很多,譬如匈奴人若非必要,不会吃大雁,但是我们就是为了吃雁肉将他们养成了鹅。”
“只要这样的差异存在,那么我们之间就会有矛盾。”
夏安然拿来了小梳子,给刘彘扎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子,然后他左看右看不满意,边拆边说:“所以,衣食住行、风俗习惯和信仰、生活伦理,都需要做到相对统一,可以存异,但必须求同。”
“当我们使用同样的文字,受到一样的教育,有着同样的信仰,那么无论你的血缘来自哪里,最后都会是大汉的人。”
“如此,如果匈奴人真的有一天统治了大汉,那么他们会突然发现,他们在大汉人面前宛若野人。”
“无论是为了融入也罢,为了更好的统治也罢,最后他们都不得不来学习、来研究我们的礼仪、我们的文化。”
“大汉的人有多少?匈奴人又有多少?”夏安然微微勾起唇角,眸中却并无笑意,“最后的结果便是,他们会完完全全融入到大汉的礼仪文化里面。”
“只要礼仪、文化、汉字存在,那么大汉就一直存在。”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大汉得先有自己独特的,能够被广泛认同的文化。
中山国内,城郭之外的广袤田野上分布着许多零散的村庄。
这些村庄受郡国管辖,由村民推举村长、乡长作为领导。
除了采购有些不方便外,旁的倒是和城内居民没什么差别,但由于郡国内屯兵在城内,城外村落的安全便只能靠自己。稍稍富裕些的村庄会自己修建城墙,亦是会安排壮劳力负责巡逻。
但对于贫穷的村落来说……就只能靠一扇小木门做若有若无的抵挡了。
这些村落大多分布在靠近山林的地方,靠近山林处土地板结,且地下极易生出树木根茎,需要花大力气来修整土地,本地人都不爱住。会住在这里的多半是外来流民,勉强安身罢了。
如此性质的村落一到冬日便是死气沉沉的,因为穷苦人家的冬日总是难熬,路面高高堆起的积雪、封冻,刺骨的寒冷随时有可能带走体弱者的性命。寻常时候一家人只能盖着一条聊胜于无的被子,以体温温暖彼此。
只有在极其寒冷的时候,他们才会点燃火盆。
房间里的火盆还得耐心照顾着,不敢让它熄灭,因为一旦火盆熄灭了就得去问隔壁家的借火,势必要因此离开屋子。
这时候若是有谁要离开屋子,那真是要穿上了全家人的衣服,即便如此,依然会冻得瑟瑟发抖。
一整个冬天,穷人家的孩子几乎是不被允许下床的。因为没有那么多的小孩衣服可以给他们穿,而且小孩子也生不起病,若是真的得了风寒,就只能熬,听天由命。
——但这是过去。
今年,得益于菽麦连种的推广政策可以领取到种子,而且在鼓励开荒的政策中,只要不是太懒惰的人家都多少有了些收益。除此之外,中山国今岁的各项工程太多,虽发了劳役,但还有不少雇佣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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