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促音律,加上身上拴着木架,一定程度上也安抚了它们。
倒是匈奴马……
它四蹄频繁踱步,甩动鬃毛,甚至有了人立的趋向,似乎想要脱离身上的桎梏撒腿狂奔,骑童不得不花费大量力气拉住它。
最后边上的兵士也上前帮忙压制,才算勉强将这匹马给压了下来,被牢牢按在地面上的匈奴马只能原地踏步,格外不安。
夏安然静静看着这一切,再打量了下随行的整个车马队的情况,心中多少有了几分猜测。
他微微侧首问来传信的兵哥:“草原上有虎吗?”
兵哥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摸摸头,仔细回想了半天,“应该没有吧……”
夏安然沉吟片刻,抬手招来侍从,他让人寻找了之前去代郡和匈奴做物资交换生意的官员,然后问了匆匆赶来的小吏一个他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的问题——“可曾在互市上见到过虎皮?”
“没,没有。”小吏仔细回想半天,然后很确定地回答道,“殿下,草原上应当是没有老虎的,此前有商队用一张虎皮换来了数十匹骏马,匈奴人看着虎皮起初都不敢相信居然还有那么大的猛兽。连连惊叹。”
“既如此……”夏安然远远看着依然在吵架,距离发展到斗殴应该不远了的山林,“那为什么没有见过老虎的匈奴马会恐惧?”
他这个问题让在场众人齐齐一愣,大家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片刻后,就听一少年人答道:“可能是因为没听过这声音吧。”
窦皖快步走到小国王身边:“殿下。”
夏安然冲他点点头,见他没有骑马便知道窦皖的马也受了影响。窦皖的马是窦婴送给他从子的。
窦婴家财万贯,送来的马自然也是好马。而如今情况无疑也证明了他的话。
因为没听过这声音而心生恐惧……也不是不可能。
作为食草有蹄类,马其实是非常胆小的生物,所以没有经过训练的马非常容易受惊,这是它的体质所决定的。
马匹的可视区域非常大,两眼可视面非常宽广,几乎只有臀部是它的盲区,但同时它的眼睛很难聚焦,所以在马看来任何一样突来的东西都充满了威胁。
而且它们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会分开处理信息,也就是说,它可能会因为看到同一样东西而受惊两次。
这是夏安然在看动物世界时候知道的信息。
另一方面,马的听力极其出众,他们听到的虎啸在马儿们的耳朵里面可能如同雷鸣一般。
对了,这个团队中的马匹大部分应当也没有见过虎,它们基本上都是跑马场养出来的,而它们同样对虎啸有反应。
这难道是草食群居动物,对于肉食类动物的吼叫的本能恐慌?
夏安然摸着下巴思考了下,此时整个队伍已经完全停滞了下来,兵士们不需要指挥,就已经全数拿起了武器严阵以待。
当两头老虎因为谈不拢而愈加愤怒的时候,这一支队伍中马匹的骚乱也更加明显。
程不识忙让骑兵下马,安抚且桎梏住马匹,同时他快步前来劝说夏安然和刘彘走得稍远一些。
他面色沉肃得调整军队排列,一次挑战两头愤怒大虫的情况超过了他之前的设想,他原先的计划被全数推翻,此处又是山林谷地地形,他们所处的位置地势低,长兵也不方便发挥,骑兵也无法发挥。
他一咬牙,决定放弃此前的练兵计划,“弓手列阵。”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将这两匹猛虎逼出之时,忽见面前横亘而出了一只手,夏安然止住了他排兵布阵的动作,言道“中尉稍待。本王要做一个实验。”
小国王让人取来了号角。
号角是去岁中山国开择才试时被雕刻出来的,当时是为了震慑住中山国的世家大族,也是为了给仪式增添庄严度。
小国王没有摆官威的爱好,他平时连袍子都懒得穿,就连国王车架都很少动用,这东西在后来就被束之高阁,这次也是因为可能有需求而带上的。
现在被拿出来的号角已经经过了再加工,声音更加低沉。
被特地挑出来的几个壮汉拿着号角一头雾水,中山王殿下让他由缓到响地缓缓吹响这个号角。
什么叫由缓到响?
“笨,就是一开始吹得轻一点!”和他交好的兵哥给了他一拳头,然后他将号角捧在手里,帮好哥们分担一些体力。
小国王为何如此举动大家都有不解,但是都按照命令将马匹拉地远了些。原地就留下了若干个举着号角的兵哥。
“阿兄?”被拉着避到一边的刘彘有些疑惑,“我们不山上逐虎吗?”
“先让阿兄做个试验。”夏安然眯了眯眼,“彘儿,阿兄问你一个问题,”
“嗯?”
“没有听过虎啸的匈奴马会本能地感觉到害怕,那么没有听到过号角声音的老虎会不会害怕号角声呢?”
“啊?”刘彘歪着脑袋,他看看被兵士们拿在手上不到半臂的号角,有些犹豫,“应当不会吧,彘儿就不怕啊。”
“嗯……”夏安然拍拍弟弟的小脑袋,“那是因为彘儿胆子大,我们先试试吧。阿兄觉得他们应该会怕……彘儿要同阿兄打赌吗?要是彘儿赢了阿兄就带你骑马,阿兄赢了彘儿就给我表演个节目。”
刘彘的眼睛咕噜噜转,他一方面本能地觉得大老虎不会害怕一个牛角做成的东西,但另一方面又觉得阿兄笑得格外不怀好意,被哥哥欺负的记忆在他脑子里面过了好几圈,但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警惕心。
咳,如果赢了就能骑大马,输了也就是一个小节目,了不起给阿兄唱个歌就是了。刘小猪开始在心里说服自己。
大汉的皇子个个能歌善舞……呃,他九哥好像不行……咳,总之都没有损失鸭!
“赌啦!”
程不识在两位小国王打赌的时候已经令人用软布塞在马匹的耳洞里头,然后吩咐兵士们拉住马匹,以防生乱。
小殿下此举看似乱来,但老实说他亦是有些好奇。且最重要的是,小殿下想要知道的事他也感兴趣——虎会对号角有反应吗?
若是虎都惧怕号角的声音,那么匈奴马呢?
若是能够证明马匹会害怕这种陌生的声音,那么是否可以在对方冲锋时刻借巨大的声响惊吓匈奴的马匹?
高速冲锋下,只要有一点意外就有可能导致对方的阵型混乱。
匈奴以骑兵为主,杀伤力巨大之余也注定了其攻击高度依赖马匹。是以如果可以在对方马匹上下文章,击退他们的成功率就能高上许多。
“如何?”
“已经妥当。”
在得到窦皖的确认后,小国王挥挥手。
四位兵士得令,齐齐吹响号角,动静由轻转重,宛若自沉睡中醒来的野兽发出了不悦的咆哮。
只一息,他们便被叫停。众人齐齐关注着方才传出虎啸之处,那儿已是安静一片,就视线所及郁郁葱葱的丛林之中亦是并无半点动静,一时之间,好像就连风都静止了一般。
风当然是没有停止。
夏安然往前走了两步,他听力卓越,可以为他捕捉到丛林中极其轻微的动静。
那是碎雪被肉垫轻轻踩踏的声音。
猫科类动物趋吉避害的能力很强,但同时它们在生态链中的地位给了他们拥有强大好奇心的资格。
而且猫科类动物不易有被征服心,它们乐于挑战强者,并且在见到不认识的动物之后亦是会想着去挑战,这不仅仅是出于好奇心,还因为它们需要用这些举动来确定自己在生态链中的地位。
所以即便是这令被塞住耳朵的马匹们都骚动惊吓的“兽鸣”之声,百兽之王亦有一探的欲望。
小国王扬起手,这次号角之声被猛然吹响。
连绵不断的兽鸣之声就像是对山上的两只猛虎发出警告,且其声音绵长响亮。此处又是山下小谷,虽地势并不险峻,却有聚音放大之效果。
乍一听极其威武,这次,兵士们不得不花大力气来控制马匹,显然碎布已经挡不住了音波的传入。
兽类可以通过声音辨别出对手强大与否,肺活量和音量都能说明这个不知名对手的体型定然极其庞大。
在大猫们听来,就是有一只大兽在对他们胆敢在被警告后还要前进而不满。
两头老虎经过了一番判断,确定这个生物是它们无法狩猎的,加上身边还有一个不安定因素在,先后决定放弃。
夏安然可以听到山中一连串稍显仓促的脚步渐渐远去,他摆摆手示意兵士们停下吹号,低头看着刘彘的表情带着一丝小狡猾,“彘儿,可是想好为阿兄表演什么节目了?”
刘彘缓缓回头,表情也带着些震撼,“阿兄,真的有兽可以如此鸣叫?”
小孩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兴奋和征服欲。
夏安然此刻正下令重整队伍,并且准备带着弟弟重新登上马车,闻此一问,全不在意地答道:“有啊,象鸣便是如此。”
“象……?彘儿知道此兽,南边曾经献来一个巨牙齿雕成的摆件给阿父。”小豆丁顺着夏安然的力道登上马车,认真地对兄长说道,“那牙齿有一丈长,据闻极其稀有。”
“不过彘儿没有见过。”刘小猪蹬掉了小鞋子,钻到了软塌上端正坐好,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头写满了向往,“原来象鸣便是如此呀,好生威武。”
小豆丁嘴巴嘚啵个不停,夏安然只是听着没搭理小豆丁的独角戏。他嘿咻一声把弟弟往被褥里头塞了一塞,然后又捣弄了下车厢内的炭盆,让室内的温度再升高一些。
哪料刘彘忽而问了一个问题:“阿兄,象究竟有多大呀?比虎还大吗?”
这的确有些难回答,夏安然寻思半响,言道:“这个阿兄也没见过呀,不过阿兄听说过有象无法上秤,因为没有秤砣可以架起它。”
刘彘瞪圆了眼睛,“中山国的大秤也不行吗?”
小孩指的是中山国此前存粮时候使用的大秤,这秤一次约莫可以称量四石左右,放到现代只能说是寻常水平,但是放到此时就已经拥有相当负载力了,因为如今的称量方法使用的还是杠杆原理,对于杆子的牢固度要求非常高。
如今中山国的这一根使用的是一根约莫两握的铁木,作为秤来说,已经是非常珍贵的原材料了。
夏安然笑着摇了摇头,“不行。”
刘彘当即抽了口气,“那么重呀!是彘儿的好多好多倍!”
夏安然眼珠子一转,他没有再继续看书,而是跟着蹬掉鞋子坐在了弟弟身边,“彘儿,你知道那么重的大象要怎么称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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