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八年,盛夏时节,正是各国贸易高峰,而今年的咸阳城贸易往来比之往年要更加繁忙,出入城的商户牵着的马匹上均都挂着大包小包,面上的笑容极其灿烂。
盖因今年夏季气候干燥,降雨少,秦国地处内陆,受到的影响比东五国要更大,灌浆期缺水以至于秦国今年的夏粮几乎绝产。
在这样的情况下,到秦国来卖粮食自然就成了卖方市场,价格好谈。而等他们将粮食运到,回去时候再买上秦布,一来一回间自然能赚回一个极大的差价。
但凡有些商业头脑的人都知道秦国如今此时遍地是商机。有些人则不走寻常路,别人带粮入咸阳,他们带的是蓝靛。
这些商人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此前为了购买足够的粮食,秦国商人自然放开秦布的输出,既然要输出秦布,自然也增加了秦国对于蓼蓝的需求量。
虽然比不上谷物的收益,但蓝靛的制造成本低,风险小,对于中小型商人来说比起走-私谷物要合算得多。
没错,这些进入秦国的谷物都是走-私货。
在得知秦国的粮食出现短缺的时候,六国国王直接就仰头大笑了,他们一面抹着眼泪对着来采买粮食的秦国使者哭穷,表示兄弟家里头也没有余粮啊,一面在背后悄咪咪地为秦国闹灾干杯。
粮食?粮食是不卖的,哪怕丢河里也不可能卖给你们!他们巴不得秦国饿殍遍野,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卖粮草给秦国?
这些国王们非但有志一同地切断了秦国官方采买渠道,他们还禁止国内的商人和秦国商人接触,违者重罚。当然他们也知道完全封锁是不可能,但商人越难出口,秦国买到这些粮食的价格就越昂贵。
哪怕秦国不能因此国力衰减,但能让秦国多掉几块肉他们也很开心。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多心,他们总觉得秦国的粮食应该不至于因为一场灾就吃完——对此,秦国表示他们是因为大巫算出来明年可能也有灾所以提前存粮。
哦豁,那就更不能给啦!五国国王齐齐摆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反倒是之前作为死敌的赵国出人意料地卖了些粮食给秦国,迎来了其余五国的侧目。
赵国对此一摊手,自家老表,能帮总得帮上一些的,再说他们背靠产粮大户齐国,从秦国赚一笔再去齐国买回来,一来一回转了一个差价,其实特别合算呢。
没办法,赵国最近经济条件不太好,兄弟们见谅,见谅。
见谅个鬼啊!
五国纷纷表示看不明白你们这种好的时候互相补贴,感情糟糕时候打飞彼此狗脑子的老表。
既然各国均都封锁,咸阳城连绵不绝的商队又是哪里来的?难道真的是秦王打破牙齿和血吞花费大价钱买来的?
当然不是。
秦国此前耗费十余年时间大修水利,如果连一场旱灾都扛不过去,昭襄王恐怕要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暴打他孙子。
秦国不缺粮,但异人还是采纳了吕不韦的建议,开放了运粮换爵的特例。
换爵规则很简单,只要将粮食运到边关,根据运到粮草官手上的粮草数目,就能兑换成民爵爵位,而且这种民爵还可以转让,和因军功受爵的待遇一致。
几乎就在这一消息得到落实的那一日起,整个秦国边关的粮仓大门几乎就没有再关上过,甚至于到了最后,秦国的粮食从一开始的各地支援边关演变成了边关支援各地。
前脚粮食送到了边关,后脚粮食就搭车从边关出发运送去了各地。
民众们反响如此热烈的原因主要还是这几年秦国没有发生过大
型战事,老百姓想要军功却没地方捞,而偏偏秦国这段时间内因为国内经济和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同行衬托之下,吸纳了不少各国来投奔的人才。
诸如尉缭家里头这样有钱有人才,却因为没有军功和爵位过得有些没滋没味的绝不在少数。这些人家不缺钱也不缺关系,就差能让他们发挥的场地。
另外对于商人亦是如此,于他们而言,只有有了权才能保住钱,否则就像魏国的商人一样,再有钱有什么用,还不是全都被魏王搜刮了去。而且只要有了爵位,他们在秦国就有了退路,到时候他们就能落户秦国,拿个双国籍岂不是美滋滋?
“若非这种法子不好多用……”异人看着边关各地将领传来的文书禁不住摇摇头,一反过去每次来奏书都是要人要粮,这些日子他收到的奏书中全都是请他快些将粮食运走他们快要承受不了云云。
这种感觉特别微妙,若非一开始吕不韦就同他预先说过了这一情况,异人有了心理准备,只怕他会禁不住诱惑脑袋一热将此法转为常态之举。
异人轻轻叹了口气,他眸光一转,忽然看向了正坐在一旁旁听的赵政,“太子,你可知晓为父为何说此法不可多用?”
一直在安静倾听的秦国太子闻言抬眸,黑发的少年眉眼深邃,眼睫纤长,他眸光轻轻落在吕不韦身上,又看向父亲,拱手道:“儿臣大胆猜测,父亲可是在担心此法转为常态后,国内商贾势力愈盛?”
异人笑了,他点点头,又道:“这是一点,不过不是主要原因,政儿再仔细想想?”
赵政沉吟片刻,这次他思考得稍稍久了些,道:“父王是担心日后秦国人都等着送粮换爵,而轻忽军功?”
异人笑开了,他看了眼吕不韦,眸光中满满都是自豪。吕不韦亦是面上带笑,微微欠身,“殿下智明,臣佩服。”
商君持利出一孔,封住所有人往上爬的路子只留下种田和军功两条。秦国的人民想要得到更好的待遇,只有从这二者中择一,而军功为优先。
这是秦国的立身之本,也是基本国策。
就如今的情况看来,民众对于以粮换爵非常热衷,也可以想象如果这条口子一开,秦国短时间内就会收获大量的资本,但是从长远来看,这样的行为就是杀鸡取卵。
“所有的政策都是双刃剑,过于巨大的利益背后很可能便是陷阱。”异人耐心对着儿子说,“别人算计你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算计自己。前者还能看出来,后者几不可见。”
“儿子受教。”赵政拱手应道。异人见他表情认真便知道儿子听进去了,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说,而是让孩子下去上骑射课。
赵政乖巧地退出堂内,将空间留给准备说他不能听的事情的大人们。
不知道自己盘算被鬼精鬼精的儿子看透的异人转头对吕不韦说:“吕卿此计甚好,我听闻咸阳城内蓝染布几乎全数售空?”
“售出了九成。”吕不韦勾了勾嘴角,他和异人交换眼神。异人轻轻一笑,意有所指,“我们都有一个好儿子。”
“大王高见。”
……还能这么接?异人忍不住摇头失笑,知道自家先生是在同他开玩笑呢,他摆摆手,“我不同你客气,这次,吕安做得真的不错。”
吕不韦闻言拱手,面上一派认真谦逊,“在其职谋其位,本分而已,当不得大王一句夸。”
“先生你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异人对于吕不韦谨慎到这般程度实在是有些无奈了,他连连摇头,“幸好安儿同先生不一样。”
“安儿由大王培养,自同臣不同。”
异人摆摆手,并未将吕不韦的谦辞放在心上,自己这位先生对儿子的教养有多精心他是看在眼里,而吕安的成长也对得起吕不韦的一番栽培。
入蜀一年后,吕安便送了一匹锦到了咸阳。那匹布图案虽然简单,但反复循环颜色大胆,图案规律整齐,是一件很精美的作品。但于秦王而言,锦虽然珍贵却也并不少见,少见的是吕安说这匹锦是一台新手织娘只花了五天就织出来的。
锦缎之所以昂贵是因为它的产量少,而产量少的原因是因为它上头的图案需要经纬线交错,每一个图案都需要织娘一点点琢磨控制。因此每一件锦缎都是一个织娘的毕生经验和心血,甚至于哪怕是同一个织娘,也很少能够再做出两件一模一样的作品。
然而吕安却说他能让一个新手织娘在短短五天内就能够织出如此高质量的锦,哪怕是异人和吕不韦也在那一瞬间都产生了怀疑。
但这是真的。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