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仁独坐在书案后面摇头,这个带着遗憾的举动饱含殿下此时心情,既有向妻子不能承担责任的微词,也有向承平伯夫人的避嫌,向鲁王府大造谣言的愤怒重新出来时,长安躬身来请:“先生们候着呢。”
奚家给予的是底气,真正抗衡鲁王的还是自己,繁多的会议又怎么样,挺直腰杆的这天是梁仁数年的等待,他不会再退后一步。
跟着长安出去忽然想到什么,低低吩咐着:“蔡大人要是到了,让他再吐点儿消息出来。”
合格的巡查御史神龙见首不见尾,蔡谦无疑是合格中的合格,他自去年露面以后,就不知去往哪里,不过这位带队梁仁又可以松口气,再说张汇青死在蔡谦和丁乌全的手里,借此,梁仁从蔡谦手里挤出不少的消息。
不劳而获容易上瘾,梁仁今年也不想放过蔡谦。
......
高记客栈的东家不用问,他姓高,外地人不知道的,追溯三代以上,高老板是祝家的女婿,南兴王城各行各业你争我抢,晋王规定严谨不允许酿成恶性事件,无人相帮走不动路还是不争的事实。
董跳墙在渠光城池发财,祝四奶奶拿他没有办法,佛跳墙开到王城,四奶奶放出狂话再不顺眼就滚蛋是她的底气,除去祝家的生意以外,高记客栈也在王城占一席之地,想当然的,他家的客房也差不到哪里。
半旧的家具在入住时总是干干净净,小二按时按点的检查热水无缺,棉被干爽茶饭可口,蔡谦面沉如水的瞪着寻来的高劲,不满他的打扰写满面庞。
高劲垂头丧气的以为办砸案件,在躲闪的眼神中嗫嚅道:“卑职,卑职.....不懂古董,所以查错方向......可承平伯府没有洗清嫌疑,卑职对伯府的推断还不算错......”
蔡谦继续黑着脸,窗外北风呼呼,房里点着火盆的半下午,这是个睡觉的好时辰,香甜一觉的到傍晚,往红街逛一圈能听到不少消息,如果晋王殿下有点良心,冲着自己吐露的消息应当再招待自己,红街的几个魁首可谓香软。
好嘛,冒失的这个家伙跑来请教,蔡谦觉得你有这功夫不如往王城的大小茶馆、饭馆坐坐,能听到不少东西呐。
蔡谦不想教他,敲榆木脑袋也不划算,他等待着高劲倒完苦水知趣离开。
“大人,卑职我.....羡慕大人您查案的名声,卑职我倾慕已久,如果大人能够指点,文家古董被劫事件将是卑职受教的好机会,请大人指点一二,请大人勿嫌我愚钝。”高劲说完后深深施礼。
对于他这种锲而不舍要把上官送往牢狱的行径,蔡谦打心里不齿,你高大人的前程重要,本官和丁乌全的命更加重要,不想再出第二个张汇青,毕竟晋王不是个好惹的,弄不好又要有位御史血染双手,有位御史尸骨不知。
蔡谦语重心长的模样:“高大人年青有为,何愁不声名大噪,你是辛苦的......”
高劲从进来就看他的冷脸,他以为这是上官的威严,听到这几句猛然的一喜,觉得自己数月奔波没有白忙时,蔡谦下句又道:“只是,”
“大人请说。”心头又是一寒的高劲涨红脸急急跟上。
“你确定承平伯府有足够的疑点,值得你这样的追踪?”蔡谦淡淡:“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想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些疑点?”
本朝巡查御史令人闻风色变,他们手中的权柄超过职位更高的其它有司官员,遇到的风险也不能相比,收集证据是他们的职责,怀疑的人可以上到王侯下到平民,怀疑错了没关系,无声无息的离开也就是了,在没有掌握绝对证据以前,每个御史都有权保留自己的疑心,保护向自己提供线索的人或有司,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蔡谦虽是上官,在高劲没有正式提出立案承平伯府,高劲从哪里得到消息他可以过问,高劲却可以拒绝。
说不好你蔡大人早就被承平伯府收买,高御史的命岂不是就此玩完。
蔡谦提出来的时候,口吻相对的温和。
一心追随蔡大人的高劲当然愿意告诉他,他巴不得蔡大人帮忙理理思路,闻言,必恭必敬的道:“卑职在大人之后与去年到达西咸,因文家古董被劫记录在西咸衙门,特地拜见鲁王殿下。”
“哦哦,我不懂了,鲁王殿下并非主管西咸衙门,高大人为何特地拜见殿下?”
“回大人,卑职牢记巡查御史隐藏身份为已任,本应当侧面查清文家被劫案件,奈何发现疑点太多,掌柜商认宝听凭陌生人一面之词就搬动古董,商认宝最为可疑,西咸衙门竟然放他,说不定又有受贿之事,卑职没有办法,只得登门翻查卷宗,西咸衙门告知必须拜见鲁王殿下,殿下不吝赐教,为我指点迷津......”
高劲说到这里,蔡谦发出长长的一声:“哦.....”,把高劲打断,他慢条斯理的道:“原来,是殿下亲口所说啊......”这一啊出去数里地的感觉。
好似数盆冷水当头泼倒,高劲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本朝巡御史的职责用几个字表达,可谓无中生有,他们有盘查一切事件的可能性,继老洪王落马后,当今向南兴、中成省和西咸派出大量巡查御史,平庸的这位不以帮梁仁渡难关为已任,他必须遏制鲁王。
蔡谦坚持原则而在官场无法得意,张汇青钻这个空子带队南兴、中成省和西咸,鲁王迅速拉拢张大人,这一处方圆还是一边儿倒的格局。
奚重固彪悍却不无故逾越,梁仁一再受欺一再受欺,终于翻身而起。
二位殿下公然的对抗,金殿上平庸的那对父子都赞成向南兴、中成省和西咸增派巡查御史,而且必须蔡谦带队。
查到的真相不见得就为鲁、晋二位公平公正,它可以遏制双方重获忠心。
御史们没有主要的差使查哪位,想怎么查就怎么查,他们首选的第一站就是西咸,鲁王的野心人所共知,高劲本想弄明的是鲁王欺压晋王的一系列证据。
商认宝频频喊冤,文家古董丢失案就无法沉寂,出现高劲眼前后,高大人一眼看出数个疑点,陌生人的几句话就令商认宝挪动古董走上官道,拱手把古董车队送给劫匪,你要是还在王城原地不动,劫匪不可能流窜王城。
商认宝被关后,文家出名的败家子儿疑点也多,他第一时间变卖家产,商铺、田庄和宅院换成银两,索性搬到青楼居住,花钱如流水的他从不考虑明天荷包空空,像是有一笔银子随时是他倚仗。
冻饿时曾向青楼的旧情人威胁,口称“大爷在你们家花光钱,你们不帮大爷一把,就怎么怎么样”,让文家大爷的死因也可疑。
如果他是劫匪中的一员,谁夺走他的钱,那可是当时值八十万两的古董。
西咸衙门关押商认宝,直到文家大爷挥霍一空死在街头手,放老掌柜出来,商认宝衣衫破旧走上街头,第二天就买房居住,向衙门喊冤。
谁在衙里庇护了这个最有可能是劫匪的老人?
谁又接济他衣食无忧?
他又为什么刚出牢狱再次喊冤,大有把命拼上的架势?
高劲带着满腹疑惑拜见鲁王,鲁王送他一本文家古董花名册:“这些古董出现在哪里,哪里当可查访,望大人顺藤摸瓜,还商老掌柜清白,还我清白。”太多的谣言说鲁王梁廓先是利用文听雨陷害晋王,陷害不成文听雨被关,鲁王索性放弃,转而谋夺文家古董,没想到文听雨活着出来,这位一不做二不休,文听雨丧命在王城。
鲁王捏着鼻子咽这口气,也等着真相大白的那天,他没有向高劲指向承平伯府,高劲遍访珠宝商会,最后视线定在承平伯府。
高大人还觉得自己有长进,数月里他在南兴、中成省、西咸往来不停,脚上磨出水泡是正常事情,他不怕苦不怕累,只想当一个还乾坤与朗朗的好官员。
当人觉得自己的行为正当而有意义时,浑身干劲十足,少睡少吃也精神抖擞。
当人发现前路不通,并且过去种种都是错时,仿佛最后一根稻草从天降临,压得倒高山填得平大海。
“原来,是殿下亲口所说的啊......”蔡谦的这个尾音还在袅袅绕梁时,高劲的内心转动无数,他腾的起身,又扑通往后重重坐倒,面色苍白的吓人。
文家的古董清单出自鲁王府,文家劫案出自西咸,文家的老掌柜是西咸衙门审理,南兴的承平伯府仅仅卖出几件古董,就成为他高御史眼中的嫌疑人。
高劲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出处全是鲁王府,他应该怀疑的本是鲁王殿下及西咸经手的官员。
一阵青一阵红轮番出现在他的面庞,他不敢抬头看蔡谦的神情,慌乱中口齿也转为模糊:“卑职,卑职......”
蔡谦忍住呼之欲出的哈欠,大方的宽慰道:“年青人嘛,多想想没错,多跑跑也没错,高大人再接再厉,以本官来看真相就在前头。”
“是是。”高劲虚心受教,而这句话无疑是个误导,上官话里拖约数里的啊声里指向鲁王府,又说真相就在前头,这岂非表明最大的嫌疑人还是鲁王。
初步了解鲁、晋之争时的高劲,当时的怀疑指向鲁王梁廓,如今他决定回到原点,重回西咸重新盘查。
送走高劲关上房门,蔡谦舒服的瘫在火盆边痛快进行连天的哈欠,直打到眼泪流向面颊,他随手打开木桌上的包袱,里面有个四四方方的瓦当。
仿制品,蔡谦在路上花一两银子购买。
“年青啊,就是年青,跑了几个月只和本官较劲,你有能耐让我掉脑袋吗?这间客栈这间上房是文听雨死以前最后住过的南兴客栈,小高大人却闻所未闻。”
一位合格的巡查御史对凡事当了然与心,件件上报就大可不必,带队的蔡御史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听到文家劫案蹊跷,他顺便的查了查。
所有的疑点起源于商认宝运古董出城,西咸的衙门关押他超过一年没有办错。
文听雨光天化日之下死在西咸王城,这就排除鲁王梁廊的嫌疑,一位能把老洪王殿下扳倒的狠角色,他要杀人犯不着在自己家门口,还让人全看见。
文听雨死在南兴,才像鲁王的手笔。
商认宝出狱就有钱,这也可以理解,古董不是小数目,八十万两足够开战,买得了大堆人命救得起大堆人命,劫走古董的人还有良心,赠送银两供商认宝余生。
蔡谦走遍全国听到不少这样的事情,天良未泯有时候反害自己,有时候扶贫济人,像商认宝这种拿钱继续告的也大有人在,就老掌柜的视角,他冤枉到家。
文家劫案所有的疑点让高劲混淆视线时,蔡谦只要弄明白一点就行,那就是商认宝搬动古董的原因,对方拿出什么让这位在古董行口碑不错的老掌柜走眼。
狂热这种不计较环境,文听雨在高记客栈这间上房等候张汇青时,有一晚他抱着个瓦当回来,曾经向人展示,而商认宝出狱的时候,也抱着个瓦当不丢手,文听雨的嗜好在西咸王城就能打听出来,这位嗜好瓦当。
蔡谦从西咸过来,拿个仿制瓦当向高记掌柜的展示,直到掌柜的想起来:“哦哦,你也喜欢这个啊?”他附送一句:“晋王府墙头上也有这个。”
蔡谦都不用想法接近商认宝,文家劫案在他这里真相大白,让商认宝搬动珠宝的原因是对方掏出文听雨的嗜好,一块瓦当。
至于出不出自晋王府,蔡谦决定哪天太闲了,跑到王府墙头点点去;而掏出瓦当的那个人无疑出自南兴,蔡御史自从去年出京就问了问诸王府的墙头,像是只有晋王府拥有前朝的瓦当,老洪王殿下搜刮各色古董把自己王府盖的像个古董铺子不是秘密。
凉亭,古董。
玉石台阶,古董。
瓦当,古董。
据说正殿大梁有年翻修时,架上一根古董木头......蔡谦觉得这句不真实,木头年岁久了不虫蛀也腐朽,这仅是说明老洪王殿下的贪财。
换成西昌周王府上,西咸鲁王府上,翻修府第首选新砖新瓦,名贵的未必就是古董,新砖瓦也可以烧制的名贵价高。
而恰好承平伯府曾在商会上卖出一块瓦当,购买人是文听雨。
既然文听雨购买过一块,商认宝手里又有一块,应该有两块瓦当出现才对,但文听雨出狱空手回归,只有商认宝抱着一块瓦当入狱又出狱,想到这里时蔡谦往往笑笑,其实只有这一块瓦当吧,晋王收走又拿出来,有个大胆又一定要和文听雨作对的商人办了这个劫案,收起文家珍藏的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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