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来的母亲脱掉。为防止她当兵,母亲真是用足了手段,她哭,她闹,她以死威胁,这还不算,为了拴住她的心,母亲早在三年前就动用关系,今儿逼她相亲,明儿逼她相女婿,总之,她不答应放弃这个梦想,母亲就一天也不让她安宁。没办法,杜丽丽只好答应,说再也不想当兵了,就是让她当军官也不去。“真的?”母亲问。“真的。”杜丽丽说。“那好,明儿个跟我去相亲。”母亲的思维里,只有让一个男人把女儿实实在在拴住,她的心才能踏实。为让母亲彻底放松警惕,杜丽丽真就跟着她去相亲。对方是一所国办中学的语文老师,长得有点朽,不过人倒是很实在,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说自己曾有过一房太太,不过是包办的,同房没几天,他就从老家逃了出来,如今也有五年了,不知那边情况如何。
“做二房啊?”杜丽丽尖叫道。
“啥叫个二房,那门婚是包办的,他不同意。”母亲在边上插话。
“可他同了房,说不定儿子都跑趟子了吧。”杜丽丽说着就要走,那教员很遗憾地说:“我前些日子去过老家,儿子倒是没有,是个千金,四岁半。”
“你——”杜丽丽惊得,真不敢相信天下还有这样的男人。
母亲倒是一点不在乎:“苏先生人长得好,又有一肚子墨水,在学校可是受人尊敬的先生。那门婚也不打紧,反正将来结了婚,你又不回他老家,你在心里不承认她便是了。”
“不承认就不存在?”杜丽丽惊讶母亲的大度,更可怜母亲对男人的态度,在母亲眼里,只要有个男人守着,这辈子就是幸福,不管这男人身后是一个女人还是一群女人。
那门亲自然没相成,母亲很是伤心了一阵子,紧接着母亲的二番轰炸便来了。这一次是个银行小职员,油头粉面,长得倒是白净,可也太白净了,尤其张嘴说话,简直分不出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母亲看上去倒是比上次那个教员还满意,恨不得立刻将她推进白净男人怀里。杜丽丽心想,反正也是骗着让母亲高兴,莫不如就依了母亲,免得她一个接一个逼自己相下去。就这样,她忍着巨大的反胃,答应跟银行职员交往,不过最终能不能戴上他送的戒指,就要看他的表现。这话把母亲激动的,当下就逼着小职员去买戒指。小职员嘴上甜甜地应承着,行动上却一点也不甜,兴许真是钱紧吧,反正直到杜丽丽逃出那个县城,搭上专门去内地征女兵的车,也没看到小职员把戒指送来。
坐在车上,杜丽丽充满了憧憬,多年的梦想总算成真,她终于成一名女兵了。而且听征兵的说,这次专门征女兵,是为了培养新中国第一代女拖拉机手,到了辽阔的疆域,到处都是拖拉机,你想开哪辆都行。杜丽丽本来对当拖拉机手没太大兴趣,一看别的女兵又跳又唱,好像双手已摸到拖拉机了,便也兴奋地想,如果真能做一名拖拉机手,也算不错,至少她回家时可以开着突突叫的拖拉机,美美在县城兜一圈风。
铁皮车厢装着她们,昏昏沉沉走了不知多少天,等她们把胃里的食物吐了若干遍,吐得再也吐不出什么时,新疆到了。一下火车,满眼的昏黄,杜丽丽惊叫道:“这是哪啊,拉错地儿了吧,新疆不是瓜果满地,葡萄飘香么?”带兵的笑笑,说这不是新疆,这是下野地。
“下野地是哪啊,我要去新疆。”不只杜丽丽,同一个车厢的女兵几乎都这么嚷。
带兵的更为诡谲地笑笑,指着几辆军用大卡车说:“上车吧,那车就是拉你们去新疆的。”等上了卡车,等卡车奔驰在茫茫的戈壁上,杜丽丽她们的梦就一点一点地醒了,她们没看到满野的拖拉机,倒看到头戴花帽的维吾尔人赶的驴车,没看到星星一样缀满天空的葡萄,倒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漫漫黄沙。更为沮丧的是,一下车,她们便被一大片目光包围,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战战兢兢的,也有**裸不带修饰的。起先这群女兵还没弄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目光像盯猴子一样盯着她们,等弄明白时,营房里便猛地爆发出一片哭。
她们在那个叫棉花塘的地方休整了半月,说是休整,里面却尽是别的名堂,那名堂真是叫人说不出口,比老家相亲还令人不爽。可那些首长并不管你爽不爽,他们照样天天来,来了就跟她们培养感情,还说这是组织交给的任务,为的是他们能扎根边疆。杜丽丽终于明白,她费尽心机从老家灾难般地相亲中逃离出来,越过千山万水,本以为自此就能成为一只自由的鸟,飞在辽阔疆域蓝蓝的天空里,谁知刚下车,就被关进了笼子。而且这只笼子要笼住女兵们的一辈子,让她们再也脱不开新疆。
站在笼子外的,是那些久经沙场战功赫赫听一下名字都能把她们吓倒的首长。杜丽丽感觉是上了大当。放着年轻的教员或职员不嫁,非要翻山越岭跑到这荒无人烟处嫁个“爸爸”。
她被军区首长相中的那天,没有选择逃,也没有选择闹,平静地盯住那位看上去远能做她父亲的首长说:“我答应你,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啥条件,你说,只要当我老婆,啥条件我都答应你。”
“先派我到基层去,让我过过当兵的瘾。”
“这……”军区首长犹豫了。
“如果不答应,你就挑别人,反正这儿比我好的女兵多的是。”
首长瞅了瞅她,又瞅瞅,感觉还是她好,就说:“那我派你到侦察连去,在那儿体验体验?”
“行。”杜丽丽想也不想就应了声。
侦察连是一支特殊的队伍,战争时期主要任务是刺探敌情,掌握第一手军事情报,新疆解放后,侦察连的重心转到对独立势力和叛乱分子的监控上。军区首长所以将杜丽丽派到侦察连去体验,是他原本就是一个侦察兵,侦察连是他的老根据地,派到那儿他放心。谁知杜丽丽一进侦察连,就嚷着要去库车,那是个很危险的地儿,连长怎敢派她去,几次请示后,将她派到相对安全的奎屯。这中间就听说杜丽丽早已订了婚,未婚夫是一名中学教员,过去是我党的地下交通员,两人早就建立了革命感情。消息传到军区首长耳朵里,惊得首长当下打电话质问,杜丽丽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老首长,我真是订过婚的,我这次参军,未婚夫很支持,我们想结成革命伴侣,到时候一定要请您证婚。”气得首长当下扔了电话,第二天一道命令下来,要杜丽丽立刻离开侦察连,调到童铁山那儿去!
老首长给童铁山下了道死命令:“我就是看上她了,我把这个黄毛丫头交给你,你给我好好管教管教,哪一天她想通了,你给我送来!”
能想通么?杜丽丽笑笑,这笑带几分诡秘,也带几分女儿家的小聪明。我才不会嫁给你呢,杜丽丽再次笑笑,觉得老首长很好玩,像个老顽童,脾气很大,心眼倒蛮不错,可惜不是自己想嫁的男人。那么自己到底想嫁哪种男人呢?杜丽丽说不清,真的说不清,不过,她心里,似乎隐隐有个目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