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不管怎样,父母的不幸遭遇,还是重重打击了她。那场噩梦差点让她倒下,如果不是紧跟着听到重庆解放、国民党溃败的消息,她怕是熬不过那一年的。
站在帐篷里,万月怔想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一生很荒乱,不是混乱,是荒乱。这个时候她想起了父亲有次醉酒后说的一句话:“月儿,爸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帮你把亲妈找到。”
“亲妈?”万月记得,当时曾经这么惊讶地问过一句,可是父亲很快就呼呼大睡了。第二天醒来再问时,父亲就惊愕地瞪住她:“你乱说什么,亲妈,莫名其妙!”
“难道?”大多的时候,万月不敢让这样的想法跳出来,太可怕了,如果真是那样,自己这一生,岂不是更荒乱!所以她宁可相信那天父亲说的是醉话乱话,也不愿顺着父亲指给她的这个方向去想去追问。
追问有时候是没有结果的,唯一的结果,就是把生活弄得更荒乱。
可那天驼五爷冷不丁又问了她一句:“听说你亲妈,死在了逃难的路上?”万月心里嘡一声,刚要追问,罗正雄就赶过来,怒声训斥驼五爷:“骆驼跑了,你在这里瞎掰什么?!”
万月是个聪明人,有些事不用多问,从别人眼光中就能找到答案。但这事,她不想找到答案,真的不想。尽管偶尔的,答案会跳她面前,很清楚很明白,可她还是强迫着自己,千万别找答案。世上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
想到这一层,她的眼前再次跳出一个影子,江宛音的影子。说不清为啥,她跟江宛音就是亲切,见第一面起,就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来特二团之前,她听过一些怪老头江默涵的传闻,也知道他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但这些都跟亲切感没有关系,这份亲切,来得毫无缘由,却又奇奇怪怪,令她既困惑又欢喜。多嘴的驼五爷就说:“你们两个,粗看起来长得真像,缘分啊,世上难得这样的缘。就连喜欢男人,眼光都一样,啧啧。”
多嘴的驼五爷,总是把不该说的说出来。
被看管在帐篷里的这些日子,驼五爷来过,江宛音也来过,但都不说话,默默坐一阵就走。那目光却在分明地告诉她,忍着吧,忍过这段日子,情况可能就好点。
除了忍,她还有什么办法?
万月本来是很想问一句的,乌拉牙测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险情?那边,那边情况到底咋样?她甚至忍不住,想冲江宛音喊:“告诉罗团长,千万别在阴阳谷扎营啊!”可古丽米热的目光,真是太恶毒。凭什么要让这样一个女人管制我,罗正雄你有没有搞错?!
黑云腾起时,万月刚刚走出帐篷,这一天她破例得到准许,可以到外面走一走。古丽米热照样跟着她,讨厌的女人,看样儿是跟定她了!一看到黑云,万月心里猛就惊叫道:“不好,黑雨来了!”此时,她再也顾不上身后的古丽米热,顾不上自己还是一个被监禁的人。拔腿就往营地中心跑,她要见刘威,要见罗正雄。黑雨一旦泼下,后果不堪设想!
全特二团的人,包括罗正雄,包括刘威,甚至江涛跟杜丽丽,都没预料到会遇上黑雨,更没想到科古琴的黑雨,会肆虐到如此程度。
杜丽丽是第一个发现黑雨的。杜丽丽这晚没睡着,她想睡,七天下来,她真是累了,很累,加上又搭了一下午帐篷,腰酸腿疼,躺帐篷里动都不想动。可人睡不着是没有办法的,就跟人想人一样,你越是逼迫着自己不要想,偏想。杜丽丽就有这样的感受。现在又是失眠,越是逼迫着睡,瞌睡反倒离她越远。后来她坐起来,坐在帐篷里,杜丽丽想用这种方式平静自己的心,可她的心实在平静不下来。她索性闭上眼睛轻轻哼起歌来?杜丽丽哼的不是俄罗斯民歌,那歌她听万月哼过,也想学,可就是学不会。她哼的是跟驼五爷学的西北野调,很粗犷很野性的那种,但这晚她没敢像驼五爷那么哼,她压抑着嗓子,尽量让声音变低,变哑,变得只有自己能听到:
十三个月来一年余
孔明他把东风祭
祭起东风起了身
前来接应的是赵子龙
十二个月来一年尽
孙权他把毒计定
要派周瑜去害命
东屋送亲太诚心
十一月来天下雪
孙权他把刘备抓
孔明定计赛过神
三气周瑜命不存
十月里来冷寒霜
王祥卧冰要孝娘
热身子爬到冷冰上
焐得鲤鱼孝亲娘
九月里来九月九
丁郎刻母头一人
母亲碰死在柳树根
抱上木头当亲人
八月里来月正圆
嫦娥奔月去逃难
月宫仙子太狠心
自古纺线到如今
七月里来立了秋
心里恨的是毛延寿
跑到北国不安身
最后死在万人口
六月里来热难当
打了长城的秦始皇
焚书坑儒太不对
还说不杀不太平
五月里来天气暖
家家户户敬屈原
插上杨柳绿茵茵
千古万代到如今
四月里来四月八
董平卖肉把狗杀
小狗落泪救娘亲
董平回心孝娘亲
三月里来三清明
洪水淹了小狄青
王弹念他武曲星
救在山上学本领
二月里来春风现
魏徵营里把老龙斩
为个打赌丧了命
死后怨的是李世民
正月里来是新年
子牙无时把灶滤编
二回他把麦面贩
倒在街上风吹完
……
刚哼这儿,就听外面一阵呼啸,山摇地动。“起风了!”她喊了一声,冲出帐篷,就见,狂风卷着沙尘滚滚而来。那势,那状,仿佛天地将整个大漠掀翻,恶狠狠朝科古琴压来。瞬间,科古琴成了风的海洋,沙的海洋。狂风怒吼着嚣叫着,似有千年恨万年怨,还没等她喊出第二声,营地便乱成一团。恶风掀翻了帐篷,卷起了帐篷中熟睡的人。等江涛跌跌撞撞跑过来抓住她时,老天爷“啊呀呀”一声,打了一个响雷。“天呀,黑雷!”杜丽丽失声尖叫。“快跟我走!”江涛的声音还没喊出口,天空中便哗哗泼下倾盆大雨。那雨的势头,一点儿不比风的小,而且借着第二声响雷,杜丽丽清楚地看见,雨是黑的,噼噼啪啪打下的是豆大的黑珠子。不,简直是老天爷决了个口,把一天的黑水往下狂泻!
阴阳谷遭殃了,科古琴遭殃了。转眼之间,黑浪已腾起,恶水从营地南侧的崖壁上狂泻而下,以横扫一切之态势吼吼而来。
如果不是张双羊,这一场灾难是躲不过去的。突击营八十多号人,会毫无挣扎地葬身到恶水中。谁也想不到,大风起时,张双羊不在营地。天黑尽后她摸出了营地,去了哪,她没向任何人解释,也没谁顾得上问这个。总之,这晚的张双羊是单独行动了。黑水如猛兽般冲向营地时,她突然出现在营地东边的一个垭口上。那个垭口张笑天上去过,是在测量快要结束的时候,当时完全是好奇,感觉那垭口就像个天岘,等攀到顶上才发现垭口不是自然生成的,也不知是哪朝哪代,人们为了在阴阳谷找到一个出口,硬是在高耸的岩壁上凿开了五尺宽的口子。这样阴阳谷跟东边的险峰,就有了通道。张笑天他们进入阴阳谷,还是从这儿穿过的。可惜洪水一来,谁都把这个垭口给忘了。
八十多号人无头苍蝇一样乱碰时,张双羊站在垭顶,冲下面喊:“不要乱跑,快上垭顶!”可风雨吞没了她的声音,下面的人根本听不见。情急中她掏出了枪,冲天空猛放起来。被狂风和恶浪吓得失去方向的战士们听见枪声才冷静下来。“我是张双羊,快上垭顶,不然就来不及了!”张双羊连吼带喊,总算把战士们慌乱的脚步止住。等战士们连滚带爬攀上垭口时,阴阳谷深处的洪水,卷着山石还有掀翻的树木,滚滚而下……
杜丽丽软软地倒在江涛怀里,这一幕实在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