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烧云的家,他不想让家人伤心,何况有那么多单纯的小子。
日头渐渐正悬,读书的小子们也放了学,自然是少不了他们的小玩意儿的,可却是青竹给挑的,都是些笔墨纸砚的读书物件,不让他们总挂念着玩耍。
这顿午饭小乞儿自然就没再回白家吃了,合在王婶那。
王婶家一共三口,除了她和青竹,还有个十六左右的男孩,下完学被青竹接回来的。
男孩名叫苦笋,和青竹相似的名字,眼里也一样水弯弯的,瞧去俊朗温和,却少了两条腿,叫人叹息。
三口人眼中都很可爱,大概才是凑成一家的原因。王婶的老伴走得早,儿子出去闯荡却多年没了音讯,青竹在山里全家遭了贼寇,丢了性命,而苦笋呢……
“他和你一样。”青竹笑盈盈地将一筷子青翠小菜夹在小乞儿碗中,笑着道。
小乞儿不明白,便抬头去看苦笋,哪里一样了?
“从前孤侠义胆去了登仙台,赔了两条腿,好算捡条命回来。”青竹口中的那个登仙台还是那么侠义,看不出血腥,苦笋的脸上也勾着笑,并没因提了往事而神色伤心。
“以前不懂事嘛。”苦笋挠着脑袋回了一句,小乞儿没想到这个脸上带着温和笑容的不大男孩,竟也是走过那吃人地方的,顿时心中跟着软了下去。
“想当初我和小少主这般大的时候也是打遍登仙无敌手呢。”这话从苦笋温雅的面庞说出来,多了几分不同的味道。
王婶手中的筷子一转,急急朝着苦笋的手背痛打了下,瞪上一眼,“少扯嘴皮,还不是给打了。”
青竹掩嘴看着两人轻笑,小乞儿的嘴角也跟着勾起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乞儿明白的。只有可怜兮兮的人才会抱团取暖,这是小乞儿这十多年来所经历的真理,可他如今却从这些可怜人身上看到了幸福和满足,那不再仅仅是相互取暖了。
苦笋的遭遇他虽不知,但想来和青竹和王婶是差不多的,一定是有过惨痛的往事。可小乞儿却未从他眼中看到多少忧伤,另外笑着的两人也是。
这顿饭吃得很慢,菜式汤食不比白家那样多样且珍贵,却很有味道,是一种小乞儿和老叫花在一起的感觉。四方木桌,盛起一个不相识的家,便是许多年羁绊。
小乞儿是吃了晚饭后才走的,一个下午的时间,宅院里的大小孩子都摸了个遍,虽然还是拘束着红脸,却肯冲着他们笑。苦笋在孩子中名气很大,懂得多,给小子们讲各种没听过的故事,都喊一声苦哥哥,却不大苦。
……
“明天又要去登仙台了吗?”此时小乞儿的屋中,青竹在,老花也在,正是来与他说这件事的。
他的伤势痊愈得很快,这才不过五六天的功夫,已经好了九成还要多,可多亏了心口的小猴子。老花说最后的那一成不是靠静养的,得伸展伸展筋骨去。
“嗯。”
“登仙台不是个好地方。”小乞儿突然开口道。
“那你还去吗?”
“去,圣贤说,黑暗也得去瞧一瞧,才会珍惜光明。”他痴痴地看着老叫花。
“黑暗有时会很黑的。”老叫花对上小乞儿的目光,眼中有些道不明的意味在目光深处摇曳。
青竹立在一旁安静看着这一大一小,那终究是小少主的路。见过太多的离散和许多人眼中的黯淡,她不希望小乞儿总是将目中的童趣掩盖起来,可她阻不了,只好愿他平安。
“小乞儿看过不少。”面前的小人突然嘻嘻笑起,顿将老花的心一抽,紧紧得疼。
是啊,小乞丐本就是黑暗中长大的孩子。
沉默无言,只有烛火噼啪作响,老叫花淡淡笑了笑,便推门回屋了。青竹看着小乞儿,眼中弯弯,一直笑下去,你也是。
往往是可怜的人儿,才最见不得别人可怜,青竹没了父母亲人,白家养了她,她便陪着白烧云,要解他眼中的愁苦,后来多了苦笋,现在又多了个小乞儿,他们是一路人。
月色清朗,晚空中有浅浅灰云,被风一吹就向远处飘去,要挤挨着旁边的云朵一起游荡。
夜沉如水,许多灯火都熄了,老花还愣愣地坐在屋中,心里有叹息声。许多事本就不遂人意,并不是总能去走风景最好的路。
那便不去看一路风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