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从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衣服裤子乃至头发都彻底滚上污渍,不断往下滴。他他恨恨地盯了一下梁松,又看了一下站在旁边一语不发的阮衿,往地上呸地吐了一口血唾沫。
“这事没完。”
他拿手指了一下阮衿,反手又用拳头擦了一下唇角溢出来的血。
阮衿也看着他,脸颊被擦伤的疼开始逐渐向四周蔓延,说,“行,我等着你。”
“你跟谁没完呢……”
梁松作势又要追过去再打,梁小颂这回便往前跑得无影无踪了。
视线范围里那个一头蓝发的人,像一个模糊的黑色小点,逐渐消失了在街头。梁松似是有点不好意思,还喘着气,转头有点无奈地扶额,“我……你跟小松是怎么回事,你们初中那会儿以前是好朋友吧,怎么就忽然闹成这样。”
很瘦的孩子,冬天衣服穿得也薄,但眉眼同样也生得很漂亮,颧骨处发青的皮肤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肿起来,看起来像只可怜但倔强的小猫。想起他现在的生活境况,梁松难免有点心软,走过去伸手想摸摸他的脸,问他痛不痛,却被他一偏头给避开了。
“梁叔叔,我为什么会跟梁小颂闹成这样,我想你自己应该知道原因的。”
阮衿向后退了一步,转头就走了。
冬天凛冽的风迎面而来,他低头看表,发现早自习都快开始了。从快步走到用劲跑起来,不过几秒钟,他大步跨向前,感觉所有破败的风景都在身后逐渐坍塌,除了自己的粗喘和心跳之外,所有外界声音都听不到。
那声“女表子”依旧萦绕在耳边,他久违地觉得难堪,但眼眶一直很干燥,也并不想流泪。
肺里的空气一直在持续积压,他小腿酸痛,但仍然无法停下脚步。
“这事没完。”
他并不是不怕的,回想高一梁小颂带着人来他班里闹的那回,依旧心有余悸。那天是期中考,他正在给立体几何做辅助线,思路豁然开朗的时候,铅笔正抵着尺子笔直划线,他听到了学生间一阵慌乱之声。
监考女老师在惊慌失措地大喊,“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这些人进来的?我喊保安了!”
梁小颂站在门口说:“昨天我母亲过世了,我只找一个人,阮衿。”
被一群人接连不断地扇巴掌,被拎着领子撞墙的时候,被吐唾沫到脸上的时候,被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女表子的儿子也是女表子”的时候,这些破碎的记忆就像雨点一样的拳脚,降落下来,其实因为太过密集而麻木,而痛觉后知后觉才涌上来。
无数刺挠着的,讶异的,看好戏的,他的同学们窥探的目光,像是魔鬼的触手,偷偷摸摸从走廊里探出来,层层叠叠笼罩和勒紧了他。他的手背被踩住,心里却想着那一道没解完的题。
还不如死了算了吧。
“你们谁让他好过,自己也别想好过,我说到做到。”
梁小颂被几个男老师拉开,警察上手铐带走他,这话,这话是对着在场所有人说的。
阮衿趴在地上完全不能动,鼻血一直在止不住咕咚咕咚向外地流,瓷砖上,还有白色的墙根上,都被鲜红的血液给浸润了。他被很多人从地上架着扶起来,七手八脚地送上救护车。
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的确是,没有一个人,再愿意搭理他了。
这是一生中不愿意回想起来的种种回忆,没有任何屈辱比这更真实。
“阮衿。”
一个声音忽然惊醒和打断他如同坠入梦魇的思绪,这声音分明不大,但是就是恰到好处被他捕捉到了。
他一回头,不远处正是李隅。
他正倚在山地自行车上,瘦瘦高高的人形,冬天也穿得很少,捅在口袋的折起的小臂线条流畅。冲他招了招手。那跟招呼小狗一样的手势,几乎是有种魔力,令他不由自主就走过去了。
“你跑马拉松呢?”
“啊,不是,就……马上要迟到了……”他跑的眼前有点发黑,书包也很沉重,胸口起起伏伏地喘气,小腿像要炸裂似的痛起来。
“我载你。”
李隅说这话时语气冷淡又随意,但是同样又不容商榷。阮衿有点受宠若惊,想客气一下,但是瞅着李隅没有多少耐心的冷白侧脸,想着是礼尚往来的事,还是手脚麻利地坐上他的后座了。
“我坐好了。”他说了一句。
“手扶好。”李隅说。
阮衿就把手轻轻搁他腰侧上了,也不敢太使劲儿,出于礼貌仅仅只揪住了布料。李隅就穿着秋季校服的薄外套,里面是灰色卫衣,他弯曲起来的指节磨蹭到李隅腰上薄而富有韧性的肌肉,虬结有力,能感觉在发力的时候变得坚硬。
李隅又强调一句,“扶稳点。”
阮衿有点不明就里,心说要怎么扶稳才好,他又不会从车上掉下去,只是从揪着衣服变成握住他的腰侧。只听李隅“啧”了一声,就伸手直接抓着他的手腕,从腰侧往前滑去,他猝不及防往前扑,不仅手臂完全环上李隅的腰,连整个脸都贴到他的后背上了。
衣服上洁净的清香霎时涌入鼻腔,干燥冷冽,是一种好闻而不常见的味道,阮衿忍不住偷偷轻嗅了好几下。
不过下一秒,他就知道李隅为什么要他这么紧抱着,因为他的确感觉自己差点被车甩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