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之生也幸而免的王夫人又叫她把甚的去抚养儿子!讲到安公子的眷属何玉凤、张金凤看去虽和贾公子那个帏中人薛宝钗、意中人林黛玉同一丰丽聪明却又这边是刻刻知道爱惜他那点精金美玉同心意合媚兹一人;那边是一个把定自己的金玉姻缘还暗里弄些阴险一个是妒着人家的金玉姻缘一味肆其尖酸以至到头来弄得潇湘妃子连一座血泪成庞的潇湘馆立脚脚不牢惨美人魂归地下毕竟玉带林中挂;蘅芜君连一所荒芜不治的蘅芜院安身不稳替和尚独守空闺如同金钗雪里埋还叫他从那里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便是安家这个长姐儿比起贾府上那个花袭人来也一样的从幼服侍公子一样的比公子大得两岁却不曾听得她照那袭而取之的花袭人一般同安龙媒初试过甚么云雨情。然而她见安公子往外一走偶然学那双文长亭哭宴减了玉肌松了金钏虽说不免一时好乐有些不得其正也还算乎情止于礼怎的算不得个天理人情?何况安公子比起那个贾公子来本就独得性情之正再给了这等一家天亲人眷到头来安得不作成个儿女英雄!只是世人略常而务怪厌故而喜新未免觉得与其看燕北闲人这部腐烂喷饭的《儿女英雄传》小说何如看曹雪芹那部香艳清淡的《红楼梦》大文那可就为曹雪芹所欺了。曹雪芹作那部书不知和假托前的那贾府有甚的牢不可解的怨仇所以才把他家不曾留得一个完人道着一句好话;燕北闲人作这部书心里是空洞无物却教他从那里讲出那些忍心害理的话来。
再讲安公子回到住宅早有张亲家老爷同着看房子的家人把屋子安置妥当。
程师爷已经到场门口看牌子去了。一时回来看得公子的名字排在头排之末说:看这光景明日得早些去听点了歇息歇息吃些东西静一静罢。他说着便带了叶通亲自替学生检点考具。公子的诸事用不着自己照料想起从前父亲赴考时候的景象越觉冷暖不同。接着便有几个亲友本家来看过去了。
到了次日五鼓家人们便先起来张罗饭食服侍公子盟激饮食。装束已毕程师爷、张老又亲自把考具行李替他检点一过。门户自有看房子的家人照料大家催齐车马便都跟着公子径奔举场东门而来。公子才进得外砖门早见梅公子站在个高地方手里拿着两枝照入签得意洋洋的高声叫道:龙媒这里来。公子走到跟前只听他道::你来得正好咱们不用候点名了我方才见点名的那个都老爷是个熟人我先和他要了两枝签你我先进去罢省得回来人多了挤不动又免得内砖门多一次搜检。公子是谨记安老爷几句庭训又因这番是自己进步之初从进门起就打了个循规蹈矩一步不乱的主意便回复他说:我的名字在头牌后半路呢!此时进去也领不着卷子莫如还等着点进去罢。说话间早听见点名台上唱起名来。梅公子道:我可不等你了。说着把那枝签丢给了公子先自去了。公子依然着点了名随着众人鱼贯而入走到内砖门头道搜检的所在。原来这么处搜检不过虚应故事。那监试搜检的只有几位散秩大臣副都统还有几位大门行走的侍卫公这班侍卫公却不是钦派的每到乡会试不过侍卫处照例派出几个人来在此当差却一班的也在那里坐着。公子候着前面授检的这个当儿见那班侍卫彼此正谈得热闹。一听这个叫那个道:喂老塔呀明儿没咱们的事是个便宜;我们东口儿外头新开了羊肉馆儿好齐整儿饼明儿早起咱们在那儿闹一壶罢。那个嘴里正用牙斜含着根短烟袋儿两只手却不住的搓那个酱瓜儿烟荷包里的烟腾不出嘴来答应话只嗯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个又说:放心哪不吃你哟。才见他拿下烟袋来从牙缝儿里急唾一口唾沫来然后说道:不在那个我明儿有差。这个又问:说不是三四该着吗?他又道:我其实不去帮这趟差使倒误不了。我们那个新章京来的噶你有本事给他搁下;他在上头就把你干下来了。公子听了这话一个字不懂往前抢了几步。又见还有二位在那里敬鼻烟儿一个接在手里且不闻只把那个竹筒儿的瓷鼻烟壶儿拿着翻来复去看了半天说:这是独钓寒江啊可惜是个右钓的没行;要是左钓的就值钱咧!说着把那鼻烟儿磕了一手心用两个指头捏着抹了两鼻翅儿;不防一个不留神误打误撞真个吸进鼻子一点儿去他就接连不断打了无数个嚏喷闹得涕泪交流。那个看了哈哈大笑说:算了罢这东西要呛了肺没地方儿贴膏药。他才连忙把鼻烟壶儿还了那个还道:嗬!好霸道家伙只管保是一百一包的。公子听了这套更茫然不解。看了看前面的人一个个搜过去轮到自己恰好走到个干瘪黄瘦的老头儿面前。公子一看只见他一张迂缓面孔一付孱弱形躯身上穿两件边幅不整的衣服头上戴一个黯淡无光的亮蓝顶儿那枝俏摆春风的孔雀翎已经虫蛀得剩了光杆儿了。一个人垂低眉的坐在那里也没人理他。公子因见前面的人都是解了衣裳搜才待放下考篮勿听那老头儿说道:罢了不必解衣裳了。这道门的搜检不过是奉行功令的一桩事。到了贡院门还得搜检一次呢!
一定是这等处处的苛求起来殊非朝廷养士求贤之意趁着人松动顺着走罢。公子应了一声连忙就走心下暗道:怎的这位侍卫的话我听着又俨然会懂呢?这人莫非是个楚才晋用从那里换了遍班回来的罢。我只愁他这个样子怎生和方才那班鸢肩火色的矫矫虎臣会弄得到一处;他要竟弄得到一处这人也就算个遭劫在数的了。一路想着进了那座内砖门不曾到得贡院门跟前便见罩棚底下那班伺候搜检的提督衙门番役顺天府五城青衣都揎拳掳袖的在那里搜检。被搜检的那些士子也有解开衣裳敞露胸怀的也有被那班下役伸手到满身上混掏的。及至搜完了又不容人收拾妥当他就提着那条卖估衣的嗓子高喊一声:搜过!便催快走。
那班士子一个个掩着衣襟挽着搭包背上行李挎上考篮那只手还得攥上那根照人签再加上烟荷包烟袋这才迈着那大高的门槛儿进去。看着实在受累之至公子有些心怯。不一时搜到挨近前面的那个人却又是七十余岁老不歇心的一位老者才走上去便有旁边站的一个戴白顶儿蓝翎儿生得凹抠眼蒜头鼻子白脸黄须象个回回模样的人先喝了声:站住。搁下筐子把衣裳解开。早听得东边座上那位大人说道:你当差只顾当差何用这等大呼小叫的太不懂官事了。把个番子吓得不敢作声大家虚应故事一番那老者便受了无限功德。公子探头向上望了望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乌克斋因不好上前招呼只低了头。乌克斋看见了他倒欠了欠身让道:别耽搁了就随着进去罢。公子进了贡院门见对面就是领卷子的所在。他此时才进门来那一身家伙已经压得满头大汗正想找个地方歇歇再上去领卷子。看了看那梅问羹还在那里候着又有乌大爷的兄弟托诚村并两三个少年都在墙脚下把考篮聚在一处坐在上面闲谈。
他也凑了大家去把考篮放下。梅公子先和他说道:我方才悔不听你的话只管进来这半天卷子依然不得到手竟没奈他何;不信你跟我看看去。说着拉了公子挤到放卷子的那个杉桩圈子跟前。只见一班旗下子弟这个要先领那个又要替领吵成一片。上面坐的那位须苍白的都老爷却只带着个眼镜儿拿着枝红笔按着那册子点一名叫一人放一本任着吵得暗地昏天他只我行我法。
正在吵不清内中有个十七八岁的少爷穿一件土黄布主腰儿套一件青哦噔绸马褂子褡包系在马褂子上头挽着大壮的辫子骑在那杉桩上拿手里那根照入签把那御史的帽子敲得拍拍的山响嘴里还叫他:都老爷!你把我那本儿先给我找出来呢!那御史便是十年读书十年养气也耐不住了;只见他放下笔摘下眼镜来问道:你是那旗的秀才名字叫作甚么?他道:我不是秀才我们太爷今年才给我捐的监。我叫绷僧额。我们太爷是世袭呵达哈哈番九王爷新保的梅楞章京。我是官卷你瞧罢!管保那卷面子上都有。那御史果然觑着双近视眼给他查出来看了看便拿在手里和他道:你的卷子却有了。国家明经取士是何等大典;况且士先器识怎的这等不循礼法难道你家里竟没有一些子家教的不成?你这本卷子你现不必领了我要扣下指名参办的。这场吵真吵到都老爷把个看家本事拿出来了大家才得安静。那御史是依然按名散卷叫到那个绷僧额大家又替他作好作歹的说着都老爷才把卷子给他。还说道:我这却是看诸位年兄分上。只是看你这等恶少年领这本卷子去也未必作得出文字。那位少爷话也收了接过卷子来倒给人家斯文扫地的请了个安。公子在旁看了叹息一声便和托二爷说道:诚村看这光景你我益该三复古人乐有贤父兄也的这句书了。一时他几个也领了卷。彼此看了看竟没有一个同号的各备的收在卷袋里拿上考具进了两层贡院门交了签。只见两旁公案边坐着许多钦派嵇查按签换卷的大臣。却好安公子那位拜从看文章的老师吴侍郎也派了这差使。见公子进来便问道:进来了是那个字号?那时候正值顺天府派来的那一群佐杂官儿要当好差使不住的来往的喊道:老爷东边的归东边西边的归西边。喊得公子急切里听不出老师问的这句话来。那大人便点把他叫到案前问了一遍。他才答道:成字6号。吴大人回头指道:这号在东边极北呢!只这一回头适逢其会看见他的跟班毕政在身后站着。原来贡院以内带不进跟班的家人去都是跟班的老爷跟着;这位老爷的官名叫作答哈苏。吴大人便向他道:答老爷奉托你罢把我这学生送进栅栏去。那位答老爷见本大人在人众子里派了他这样一件切近差使;一想看这机会今年京察大有可望。
又见安公子是个旗人一时气谊相感便也动了个惠顾同乡的意思。欣然答应了一声便接过公子的考具送出东棚栏又说道:大兄弟你瞧起脚底下到北边儿不差怎么一里多地呢!我瞧你了不了这儿现成的水火夫咱们破两钱儿雇个人就行了。一面说着招手从那边叫了个人夫来一面就把腿一抬又把手往衣襟底下一绰摸着裤带上那个钱褡儿掏出一把钱来要给那个人。公子忙拦道:不劳破费这考篮里有钱等我取出来。他便一手拦着公子的胳膊说道:好兄弟咧咱们八旗那不是骨肉?没讲究。说着早把他手里那把钱递给那人。公子没法只得谢过了他便把考具一切都交那个人拿上。安公子此时卸下那身累赘来觉得周身好不松快便同了那人追逐自在的迤逦向北而来。一路上留心看那座贡院时但见龙门绰楔棘院深沉东西的号舍万瓦毗连夜静时两道文光冲北斗;中央的危楼千寻高耸晓来时一轮羲驭涌车隅。正面便是那座气象森严、无偏无倚的公堂。这个所在自选举变为制艺以来也不知牢笼了几许英雄也不知造就成若干人物。
那时正是秋风初动耳轮中但听得明远楼上四个高挑的那四面朱红队、月蓝旗儿被风吹得旗角招摇向半天拍喇喇作响;青天白日便象有鬼神呵护一般。无怪世上那些有文无行问心不过的等闲不得进来;便是功名念热勉强一来也是空负八斗才名枉吃一场辛苦。
安公子正在走过无数的号舍只见一所号舍门外山墙白石炭土大书成字号三个大字。早有本号的号军从那个矮栅栏上头伸手把那人扛着的考具接过去。那人去了公子还等着给他开栅栏儿进号呢!那知那栅栏是钉在墙上的不曾封号以前出入的人只准抽开当中那根木头钻出钻入;公子也只得低头弯腰的钻进号筒子去。看了看南是墙面、北作栖身那个院落南北相去多也不过三尺;东西下里排列得蜂房一般倒有百十间号舍。那号舍立起来直不得腰;卧下去伸不开腿。吃喝拉撒睡纸墨金砚灯都在这块地方。假如不是这地方出产举人进士这两桩宝货大约天下读书人那个也不肯无端的万水千山跑来尝恁般滋味。
公子当下歇息片刻一样的也把那号帷号帘钉起来号板支起来衣帽铺盖、碗盏家具、吃食柴炭一切归着起来。这桩事本不是一个人干得来的更加他又是奶娘丫鬟服侍惯了不能一个人干事的人弄是弄的不妥当只将就鼓捣了会子就算结了。幸喜伺候那几问号的老号军是个久惯当过这差使的见公子是个大家势派的人一进来就把例赏号军的饽饽钱赏了不算外余外又给了个五钱重的小银锞儿乐得他不住问茶问水的殷勤。这个当儿这号进来的人就多了也有抢号板的也有乱座次的还有诸事不作找人去的人来找的。甚至有聚在一处乱吃的酣饮的。便是那极安静的也脱不了旗人的习气喊两句高腔。不就对面墙上贴几个灯虎儿等人来打。
公子看了这班人心中纳闷只说:我倒不解他们是干功名来了是玩儿来了?他只一个人静坐在那小窝儿里凝神养气。看看午后堂上的监临大人见近堂这几路旗号的爷们出来进去登明远楼跑小西天闹得实在不象了早同查号的御史查号封了号口栅栏。这一封号虽是几根柳木片门户一张红纸的封条法令所在也同画地为牢再没人敢任意行动。公子见跟前来往的人都已静了些才把他窗下的揣摩本心里默诵了一遍叫号军弄热了饭就熟菜吃了。才点灯便放下号帘子靠了包袱待睡。可奈墙外是梆锣聒噪堂上是人语喧哗再也莫想睡得稳良久才睡熟。一时各号的人也都睡了准备明日鏖战。
那号军也偷空儿栖在那个屎号跟前坐着打盹儿。
内中那个老号军睡到三更过后钻出来去出小恭完了事才回头只见远远的象那第六号的房檐上挂着碗来大的盏红灯。那老号军吃了一惊说道:这位老爷是不曾进过场的守着那油纸号帘点上盏灯;一时睡着了刮起风来可是玩得。连忙跑过来想要叫醒了他;不想走到跟前却早巳不见了那盏灯。
他揉了揉眼睛道:莫不是我睡得愣愣眼花了。恰好这个当儿公子一觉睡醒一睁眼见屋里漆黑又转了向儿了模模糊糊的叫了声:花铃儿你看灯都待好灭了也不起来拨拨。那老号军便打了个岔说:老爷你老放心睡罢没灯啊是我的眼花了。公子又不曾留心他说的所以然只想误呼作小婢倒来个老军不觉自己失笑不好再提。便和他要了个火点上灯看了看墙上挂的那个表已经丑正了便要水擦了擦脸又叫那号军熬了粥。
公子才待收拾完毕号口边值号的委员早巳喊接题纸。
少时那号军便代他送了一张来。连忙灯下一看只见当朝圣人出的是三个富丽堂皇的题目想着自然要取几篇笔歌墨舞的文章且喜正合自己的笔路。看那诗题又是窗下作过的便是第一第三文题也象作过静想了想大势也都还记得起暗喜这可就省事多了。忽又一转念道:不是这等古人师友之间还要请试他题岂有钦命题目我自己才试云程便这等欺心把窗课来塞责的理?父亲看了先要不喜。不可徒乱人意不如把它丢开另作才是。随把题目折起便伸手提笔起起草来。才得辰刻头篇文章和那诗早巳告成。便催着号军给煮好了饭胡乱吃了一碗。天生的世家公子哥儿拿些甜饽饽解饿又吃了些杏仁干、粮油糕之类也就饱了。便把第二三篇作起来只在日偏西些都得了。自己又加意改抹了一遍十分得意。看了看天气尚早便吃过晚饭写起卷子来。
他的那笔小楷又写得飞快不曾继烛添注涂改点句勾股都已完毕连草都补齐了。点起灯来早已又低低的吟哦了一遍随即把卷子收好把稿子也掖在卷袋内。
公子闲暇无事取出白枣儿、桂元肉、炒糖果脯这些零星东西大嚼一阵;剩下的吃食都给了号军就靠着那包袱歇到次日天明。那个老号军便帮他来把东西归着清楚交领卷签赶早排便出了场。
公子到贡院头门早见他岳丈张老先生、程师爷以至华忠诸人直挤到龙门槛边等他一时见公子恁早出来都不胜欢喜。程师爷先问了声:得意吗?公子忙回道:还算妥当。张老早把考篮包袱接过去递给众家丁。一行人簇拥出了外砖门程师爷便和他同车要文稿看。因说道:头三两个题目你都作过?他道:便是诗也作过却都不曾用那窗稿。因从卷袋里把那草稿取出来。程师爷一面看一面用脑袋圈圈儿便道:只这前八行便有个皇气象。恭喜恭喜!把诗看完说道:诗也不沾不脱攀桂大有可望。一时回到宅里公子不及别事便叫叶通取了个小红封套把文稿封好;又亲自写了个给父母请安的安帖封起来打戴勤飞马立刻给父亲送去。恰好戴勤走后安老夫妻早打晋升来接场。舅太太叫赶露儿送来了吃食二位奶奶给包了添换的衣服。公子也问了父母的起居晋升一一回答。又说:老爷还说爷得晌午后出来吩咐奴才天晚了索性等明日送了爷进二场再把文章稿子带回去谁知爷已经老早的出来倒先打人请安去了。公子道:戴勤大约今日也不得回来依然遵着老爷的话明日回去罢。说着便有几家亲友来看都说道:不好久谈请歇息罢。兴辞而去。公子吃得一饱撒和了撒和便倒头大睡养精蓄锐准备进二三场。
安老爷急于要看看儿子头场的文章有望无望又愁他出来得晚晋升今日断赶不回来只落得负着双手满院里一趟一趟的转圈儿。正在走着见戴勤来了忙问道:你回来作什么?戴勤请了安又替公子请了安忙回明缘由。安老爷一面进屋子一面拆那封套便坐下伏案细看那诗文草稿。安太太只尽着问戴勤说:你瞧大爷那光景还没受累呀?没着凉啊?戴勤回道:奴才看很好出来是红光满面的程师爷说准中。金、玉姐妹听了也自放心。
这个当儿太太见老爷看完文章只默默不语不禁问道:老爷看着怎么样?原来安老爷看得公子的文章作得精湛饱满诗亦清新却也欢喜;只愁他才气过于里不合那两位方公的式所以心中犹疑。见太太一问正待说明缘由一想她娘儿们自然同我一般的期望此时说出这话倒添她们一桩心事便道:难为他!中是竟中得去了只看命罢。太太同两个媳妇听了便欢喜起来。戴勤退出房门去两个妈妈又在廊檐底下截住他问长问短。那个长姐儿赶出赶进的听了个够她倒说道:人家老爷和师老爷都说大爷中定了还用你们老姐儿俩絮叨。那日已是八月初十日中秋节近接着忙了几天节事。到了十五晚上老夫妻正当多了两个媳妇庆赏团圆偏儿子又不在膝下但是天下事事求全何所乐呢?待月上时安太太便高高兴兴领着两个媳妇圆了月把西瓜月饼等类分赏大家又随意给老爷备了些果酒。因舅太太、张亲家太太没处可过团圆节便另备一席请过来要自己随着。舅太太是再三不肯说:今日团圆节断没你二位不一席坐的;我陪着亲家太太叫她们小姐俩两席张罗岂不好?安太太见说得有理便也依允。只是安老爷赴了这等酒场儿坐下实在无可与谈。恰好那夜后半夜月食舅太太问起这个道理来可就开了老爷的天文门了。才待讲起张太太说:我懂的那是天狗吃了。我们那地方只要庙里打一阵钟它吓得就吐出来了。安老爷不禁大笑道:岂其然哉?这日月食的道理由于日运行最高居九天第三重;月运行最低居九天第八重。日行得疾每日行周只欠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之一的一度;月行得迟不及日行十三度有余度。日月行得不能画一此所以朝日东升新月西见之原由也。
日有光月无光月恒借日之光以为光所以合朔则哉生明既望则能生魄此是上弦下弦之明验也。日月行走既互有迟疾运行度又各有高下行得迟疾高低上下相值日光在天为月魄所掩便有日食之象;日光绕地为地球所隔便有月食之象。乍掩乍隔则初食半掩半隔则食既全掩全隔则食甚彼此相错则生光而复圆非天狗之为也。舅太太说:我记不得这么些累赘呀!我只纳闷儿人家钦天监那些西洋人他怎么就会算得出来呢?安老爷道:何必西洋人古之人皆然;苟得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说着便要讲那分至岁差积闰的道理。
舅太太万不想到问了一句话就招了姑老爷这许多考据听着不禁要笑。便道:我不听那些了。我只问姑老爷一件事咱们这供月儿那月光马儿旁边儿怎么供着对鸡冠子花儿又供两枝子藕哇?安老爷竟不曾考据到此一时答不出来。舅太太道:姑老爷爷敢则也有不知道的听我告诉你。那对鸡冠花儿算是月亮里的婆娑树;那两枝于白花藕是兔儿爷的剔牙杖儿。恰好安老爷吃了一个嘎嘎枣儿被那个枣儿皮子塞住牙缝儿拿了根牙签儿在那里剔来剔去正剔不出来一时把安太太婆媳笑个不住。舅太太还只管问道:姑老爷知道这是那书上的?问得个安老爷没好意思只得笑道:此所谓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了。大家谈到将近二更散席。金、玉姐妹两个定要请舅太太、张太太到东院里等着看月色。舅太太道:不早了大家歇歇儿明日还得早些起来预备接场呢!大家散后她二人也就回房。到那轮皓月复圆了又携手并肩借着门儿望了回月。
见那素彩清辉益皎洁圆满须臾一层层现出五色月华来。
她二人赏够多时方才就寝准备明日给公子接场补庆中秋。这正是:未向风云占聚会先看人月庆双圆。
安公子出场后又有个甚的情由?下回书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