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抬起头来,泪汪汪地看着他,然后又自责起来:“都怪我啊,我真是个残忍的女人,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要,我真不配做人啊!”
“你别这样!是我的决定,不是你的。要是我没这个病,要是我更坚定一点,要是我相信安会是个健康的孩子……”说着说着,张德立也哭了,满脸鼻涕满脸泪的,看着都让人心酸,真不像个男人。
我不相信他们是在演戏,我选择相信他们。
我相信他们的眼泪是真的,他们哭是因为悔恨,撕心裂肺的痛是因为没有勇气接受一个有可能是畸形儿的我。
我没有吱声,只是默默地流泪。只有在泪水里,我才能看清楚我的家人,贴他们更近一点,与他们同呼吸、共战栗。
我承认,他们犯了一个滔天的错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甚至可以说是不可饶恕。
他们的愚蠢决定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要我独自承受那么多孤独、惊惧、凄惨和痛苦,与黑暗拼争,跟虚无决斗,举目无依,仓惶度日。
这大半年来,我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承受了那么多苦难,现在面对他们,面对妈妈,反而较之前平静了许多,不再狐疑,不再犹豫——我选择原谅她!
“妈妈,我是安。请不要再自责了,都过去了。我只是来看看你们。”我的声音颤抖着,空洞而又悲伤,仿佛它来自于缥缈的虚无,而不是发自我的胸腔。
是的,此刻我还不打算在他们面前现身,但我必须告知他们“我在”。
“啊,安,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妈妈满脸泪水,从床沿上站了起来,环顾四周,眼里透出了些许骤然升起的喜色,“你在哪里,安?能让妈妈看看你吗?”。
她急切地想找到我,看一看我,拥抱一下我,但我不能再跟她多说什么,今天应该就此为止,我必须马上离开,不可以再与他们有更多纠缠,“我要走了,妈妈,请好好保重!”
“不,安!让妈妈看看你,妈妈是多么地想你啊!”她的眼神又突然暗淡了下来,大声地说:“我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安,让妈妈看看你好吗,就看一眼好不好?哦,不,你不要走,妈妈不让你走……你要去哪里,你还回来吗,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会的。妈妈保重!”我真的要走了。我想只要我走了,她就可以平静下来,尽快从悲伤中解脱出来。
她知道自己无力挽回,无论做什么都留不下我,又开始“呜呜”地哭了,把脸埋进自己双掌里。张德立似乎呆住了,张大了嘴巴,双手不停地搓动着。
“再见,妈妈!我会经常来看你的,还有哥哥。”我在心里默念着,攀上卧室的窗台,回头再看了他们一眼,跳了下去。
从家里出来,已是午后时光,太阳挂在中天,我的面前是一片让人头晕眼花的白晃晃的光的世界。
一路上,我不再想着他们了。我知道他们已感知到我的存在,明了我对他们的态度,虽然过程让人很伤感,但可以肯定这一趟我并没有白来,我感受到了爱与温暖,而这就已经足够了。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我可以深爱她!
就像太阳,赐予地球以光,以热,以他熊熊燃烧的决绝之心,让光明与温暖环抱着地球,让她沐浴着喜悦自由地呼吸,自行繁衍,生生不息。
我回到了废弃屋,写在地上的留言依旧清晰可辨,并没有发现艾的身影,他也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关于他的讯息。
我的心又开始沉重了起来,我不知道除了臆想中的危险,艾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促使他离开我这么久,但我希望他没事,尽快回到这里与我会合。
午后的微风摇曳着老街的树影,影影绰绰。我两眼恍惚,顺着墙根坐在了地上,我要等艾,等到他一块去找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