樾携武昙坐到了下首去。
别人都还没开口,武昙已经再度看向了姜太后,语气强硬道:“皇嫂若是还不曾对我祖母下毒手,就烦您把她请出来吧,您既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们武家的事,那就也请她过来,大家一起当面把话说清楚了。”
姜太后都已经准备要她的命了,这时候就连面子情都不用维护了,所以她开口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
姜太后顿时被气得胸闷了一下,浑身发抖的指着她斥道:“你武家的武勖做出通敌叛国的丑事,一整个定远侯府都欺上瞒下的替他遮掩,你现在是哪儿来的底气还敢在哀家和皇上面前这样趾高气昂的说话的?”
果然——
就是为了这件事。
武昙睨了她一眼,还没说话,萧昀已经沉声问道:“此事母后是从何处听闻的?”
姜太后被他一打岔,也不能对儿子视而不见,顿时又想起来萧昀为了武昙连这么大的事都替他们遮掩就又是被堵得胸口一闷。
她咬牙忍了忍,没好气的瞪了萧昀一眼,随后又重新看向武昙冷笑:“人就关在右偏殿里,去个人把她提过来。”
姜太后身边只一个锦竹在,其他的都被清出去了。
萧昀的暗卫全都盯着他,看见萧昀点头才有个人退出去,不多时又揪着个神情瑟缩的宫女进来。
武昙盯着门口,一眼认出她来,正是昨天德阳身边那个二等宫女,叫拂晓的。
虽然早有预料,但现在看到这个人,她还是明显松了口气。
“参见太后,参见皇上。”拂晓进门就趴在了地上,颤声磕头请安,拜过萧昀母子之后才又心有余悸一般偷瞄了萧樾夫妻一眼,更小声的嗫嚅:“王爷,王妃……”
武昙和萧樾都没做声。
姜太后已经等不得的开口:“把你昨天跟哀家说的事情当着皇帝和晟王夫妻的面再说一遍,不得隐瞒。”
“这……是!”拂晓怯怯的又抬眸瞄了萧昀一眼,这才断断续续的诉说:“奴婢是德阳公主殿下宫里当差的,昨日宫中设宴,公主……公主其实心仪南梁太孙殿下已久,想着昨日太孙殿下也进了宫,就想找过去见个面,可是……可是还没找见太孙殿下却在半路偶然听到两个南梁的使臣在谈论一桩旧事,说……说起……”
她的表情一直瑟瑟缩缩的,和昨天在花园里怂恿德阳献身时候的那个狠辣果决精于算计的样子截然不同,一边说一边还偷眼去看武昙,像是怕对方会对她怎样似的,“他们说二十年前梁国就有北侵之意,后来……后来我朝的南境驻军里出了叛徒,当时定远侯武家的二爷武勖弑兄之后冒名顶替,冒充了十多年的南境主帅,并且……并且和梁国合作,一直暗中勾结,还差点就……就成了大事了……后来要不是现在小侯爷发现真相并且设局杀了冒牌的定远侯灭口,他们早就拿下我大胤的南方诸城,并且直捣黄龙,根本不至于像是现在这样受制于人,想要把太孙殿下讨要回去还得看……看我们陛下的脸色……”
话,她只说到这里就打住了。
当着萧昀的面,她当然不会把目睹德阳被萧昀灭口的那一段也跟着再重述一遍。
这本来该是个石破天惊,天大的消息,足以引起轩然大波的,可她说完之后,这殿中的几个人却都安安稳稳的坐着,一个比一个还镇定从容,一片和气平静。
姜太后等了片刻,既没等到萧昀发难也没听到武昙开口澄清否认,她却是按耐不住了,冷哼一声道:“这件事绝不是空穴来风,晟王妃你也莫要想要凭着巧舌如簧就妄自开口替武家开脱,今天刚过来的时候你也等于是当着哀家的面亲口承认过了,哀家之所以没把南梁的使团叫过来让这奴才当面认人对质,已经是顾念老臣的颜面在给定远侯府台阶下了,你休要得寸进尺。”
武昙表情淡淡的看向她,却没接她的话茬,反而执着的又追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我祖母呢?请她出来!难道就因为听了这宫人的一席话,太后娘娘就将我祖母做乱臣贼子诓骗进宫并且加以杀害了吗?”
这是她本末倒置来索要武老夫人的时候吗?这丫头究竟是有多不把他们母子看在眼里?
姜太后眉毛倒竖,忍无可忍的当场又要拍案而起。
锦竹一看气氛不对,一边按下姜太后给她抚胸口顺气一边赶紧给武昙解释:“王妃,武老夫人无事,就是吃了茶现在正在内殿小睡。”
姜太后那边还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她不撒眼。
武昙倒是相信锦竹的话,确定老夫人无事,她才缓慢的站起来朝上首走过去,一边才是和姜太后针锋相对的冷笑出声:“就是因为听了一个居心叵测的婢女的片面之词,皇嫂就怀疑我武氏满门对朝廷的忠心么?我承认什么了?那会儿我进来的时候您这满殿好几十个侍卫,您倒是把他们叫进来逐一对质,看我什么时候有承认我武家出了叛逆之臣?”
姜太后被她翻脸不认账的坦然神情惊得目瞪口呆。
武昙从袖子里摸出那个小瓷瓶拍在萧昀面前然后又转身走了回来,才又一边继续道:“今天我刚一进门皇嫂就扬言要将我赐死,生死大事面前,我不过虚以委蛇敷衍她两句她也当真?陛下您总不会也那么天真吧?”
她坐回萧樾身边,重又朝着萧昀面前放着的那个小瓷瓶抬了抬下巴:“皇嫂说服用之后六个时辰才会毒发身亡,宫里的好东西我也不便私藏,陛下还是收回去吧。”
萧昀盯着那个小瓷瓶,脸色铁青,额角青筋又一根一根的蹦出来。
也得亏武昙这辈子自恃有萧樾撑腰,十分放肆,再加上她还是个胆子奇大不按常理出牌的,她要是还像上辈子那样处处受制,逆来顺受,这时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心里的挫败和无力,不可遏制的又再度涌上来。
他伸出手去,将那个小瓷瓶抓握在掌心里,垂眸盯着,半晌未置一词。
姜太后看在眼里,就更是确信他这是鬼迷心窍被武昙灌了迷魂汤了,胸中怒意翻滚,恨得要命。
可是当着萧昀和萧樾的面,她已经失去先机,又不能再对武昙怎样了,就只能咬着牙忍耐。
萧昀握着那小瓷瓶好一会儿才缓缓的抬起头,轻描淡写道:“不过片面之词,无凭无据,母后休要听风就是雨,定远侯府四代忠良,朕相信他们的为人。”
他会维护武昙,已在姜太后的意料之中,但是亲口听他说出来,心中还是又气又恨,暴躁不已。
然则还不等她开口训斥,跪在地上的拂晓却尖叫出声:“奴婢确实亲耳听到的,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
武昙转头朝她看去,嘲讽的勾了勾唇,表情好整以暇:“本宫对这事情的真假半点也没兴趣,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背后真正的主子究竟何人?”
事情的经过果然不出所料,是有人做了一场戏,故意利用德阳传话把武勖的事传了出来。
可是很奇怪,如果是为了一举摧毁他们定远侯府,这拂晓就应该怂恿德阳当众大闹,闹到尽人皆知,而不只是偷偷去找萧昀而已,再有这个宫女自己,她也没在外面大肆宣扬,而只是对姜太后一个人说了。
难道这一次他们最终的目的就仅仅是为了试图利用姜太后出手来杀她区区一个人?
不!姜太后没这个本事!
她去了大胤皇宫两次,在那个群敌环伺的地方都能全身而退,那位阮先生不可能还这样看轻她,会以为凭着区区一个姜太后就能奈何的了她。
姜太后这次出手,根本就成算不大,对方那么处心积虑的布局算计,难道会出这样成功概率不大的计策?
或者这又是做的两手准备?如果姜太后能顺利杀了她最好,萧昀要维护姜太后,萧樾要为她寻仇,两人必定一拍两散,而就算不能……
像是现在这样,他们夫妻就和姜太后彻底成仇,和萧昀之间的关系也要恶化,再不复从前。
对方这是——
还是志在挑拨萧樾和萧昀之间的内斗再从旁渔翁得利?
一瞬间的工夫武昙就又想了很多。
那边萧昀已经从她言语间听出了一些内幕,如梦初醒般狐疑的看向拂晓。
姜太后却只当武昙是在找借口开脱,不忿的厉声喝斥:“你休要在这里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难道非要哀家公事公办叫人去传了南梁的使臣进宫对质吗?”
她这是气急败坏之下的冲动之言,其实大家都清楚,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最好不要再翻出来追究,否则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可现在武昙从她的眼皮子底下跳出了她精心设计的圈套,姜太后是彻底被她激怒了,已然顾不得什么大局了。
“来人!”她蹭的站起来,气急败坏的大声喊人。
“母后!”萧昀立刻也跟着站起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恳求,隐忍道:“够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母子两个眼看就要争执起来,那拂晓看看姜太后又看看萧昀,神色渐渐显慌乱,含泪再度控诉:“陛下,事情真的是奴婢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并无半句虚言,您若……您若不信……奴婢愿以死明志!”
她这绝对是早有准备,话音未落,突然踉跄着爬起来一头撞向右边无人落座的小桌一角。
这种情况,以任何人的反应想拉她都抢不急,但今天这殿内却守了数名高手,千钧一发之际,萧昀身后的一个暗卫甩过去一个大花瓶,蓝釉踢过去一张椅子……
情急之下两人用力的方向刚刚相反,但因为内劲十足,砰的一声三样东西撞在一块,将原本摆放在墙根的桌子撞了个稀巴烂。
拂晓没在预定的位置上撞到桌角,一下扑空,虽然还是一头撞到后面的墙壁,但是力道已经减缓,加上墙壁没有边角,不容易造成致命伤,就听咚的一声,她扑在那里,墙上留下一道血痕,她缓缓的滑落在地。
这一下虽然见血,但绝对不致命。
在场的多是练家子,一眼就见分晓,大家谁也没当回事,随后两个暗卫走上前去将趴在地上的拂晓拎起来。
结果将她身子一翻——
却赫然发现她喉间鲜血已经喷洒了一地,那里竟是破开了一个血窟窿,而她手里犹还抓着一块尖锐的木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