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冷着眼睛,在一旁看童贯慷慨陈词。原先他以为,自己一力推了童贯为宣抚正使,成全了他以太监之身封王的梦想,大家算是合作愉快。纵然是后来兵势所迫,没能将首入燕京的功劳让了给他,面子上终究还过得去。
哪里晓得回京之后,立时就发觉不对了,老爹高俅和他说及朝中有可能对他不利的大臣时,第一个就点了童贯的名:“我儿,你终是年资浅,不懂得人心险恶。如童贯久典兵权,门生故旧遍军中,他又素得官家宠信,当日蔡太师从苏州赋闲到入京为相,亦是多承童贯之力,足见其权势。如今他得以封王是不错,功劳却实不及你,他又是素来自命为本朝第一名将的,而今入燕的大功被你取了去,岂能甘心?更有甚者,人心苦不足,他封王之后势必不能再掌兵权,自然要眼看着你大权独揽,到时候此消彼长,多半以为你是有意推了他出来作挡箭牌,自己好独掌兵权。将心比心,若你是童贯时,可能容得下你么?”
如今看来,果然不出老爹所料,童贯自恃身份超然,他一个封王致仕的太监,大约也没有什么机会出来干事了,说什么出格的话也不会被人疑心他党同伐异,或是有什么私心,竟似有了一块免死金牌一般。童贯选择这对辽的策略作为突破口,亦是颇为高明,要知高强近年来之所以能稳掌枢密院大权,都是因为他首献平燕策,并且一手操持直至大功告成,而今燕云既定,对辽的策略亦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倘若此时能够推翻高强的一贯立场,说不定就能动摇了他的枢密大权——谁的政策谁执行。此乃应有之义。
“人啊……你这死太监,在土木一役贪功好杀,坏了我的大事,我还没来弹劾于你,却要倒打一耙,委实叫人心恨……”高强一面肚中发狠,一面向站在一旁的叶梦得使个眼色。
叶梦得是攀着高强地枝上来的,而今业已身为宰执。此番若是得叙两番出使之功,莫说是执政了,大约这相位也可肖想一下。因此这北疆的战略,说起来也和他的政治前途息息相关,是以高强从二龙山回京之后,得知叶梦得将要回京,便即飞函石秀,命他在使团过燕京时作了叶梦得的工作。要他回京之后如此这般。
现今听到童贯说要灭辽,他心中已是大不相与,又见高强递了眼色过来,当机立断,出班道:“陛下。臣适自北地归来,正有以禀明陛下圣裁。”
赵佶在那里听童贯慷慨激昂,他原是好大喜功的皇帝,正有些听的入耳。忽然见叶梦得出来,忙许他陈词。叶梦得谢过了,便道:“臣留北廷时,适逢王师收复燕云,那辽主始则云我朝背盟,乘人之危,颇有意将臣等一行杀却以泄愤。当有彼近臣自南来,奏称我王师虽取燕云。然处处皆谓两国交好有自,系据盟约而收燕,即便取燕云之后,仍当交好如故。那辽国方内忧外患之际,听闻我朝仍有意固盟,其主甚喜,然而颇不能信,故而垂询于臣。臣称说百年交好之谊。且言我中国素来信义为先,纵使燕云本我汉家地。亦须得辽国允可方前往收回。辽主闻之,其意渐解,方不来加害臣等。”
“陛下,臣在北地时,多见契丹贵人,言两国交好百年,为兄弟之邦,如今契丹国危在旦夕,中国诚能念两国交好,出兵援手时,北朝深体我中国仁义,定当一力固盟如故,甚或南向以弟事兄,亦未可知。臣念及契丹虽为北虏,顾百年来与我通使报聘,礼数不亏,诚已沾染我中国礼义,倘若一旦败去,更以草莽腥膻之不测之敌,则北疆从此多事矣!”
“故臣愚见,今我大宋既已收复燕云,祖宗大计得全,方辽国有累卵之危,若趁此时出兵接护辽主,东拒女真,效石晋时契丹国主德光援立石敬塘之功,则彼时辽国可割燕云而有之,今世我中国竟不能得其地,存其国耶?”
这番话虽然长篇大论,中心思想却很简单,辽国现今已经弱了,就算把他灭掉,也未必就占了许多好处,北地蛮夷甚多,换一个从来没打过交道的陌生敌国起来地话,不是又要和当初宋辽之间一样,大家掰上那么几十年的腕子,打个筋疲力尽,方能安生?倒不如帮助辽国渡过眼下的难关,要些好处,一手底定了北疆的外部环境,方为上策。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高强与身边智囊们挖空心思才想出来的。当初这燕云十六州之所以割让给了辽国,正是因为石敬塘要作皇帝,借了契丹兵进来打中国人,才把中国的土地割让了去。而今辽国势危,天祚帝眼看皇帝都要没得作了,这处境和石敬塘当日相比,可谓是难兄难弟,倘若此时中国出兵,效法耶律德光故事,来个援辽抗金,事成之后这好处大概也不会比当日契丹所得的十六州少到哪里去。
这等以牙还牙,方是雪耻雪到了家,果然正中赵佶的下怀,他那双龙目登时就亮了起来,击节道:“叶爱卿不愧两番出使,不辱使命,果然命世之才也!朕闻北地收取燕云之后,且是欣慰,然思及唐季燕云多遭北虏侵袭,昼夜不安,若是北地一日不靖,燕云一日难安,彼皆朕之子民也,如此横遭兵火,朕心何忍?若能如叶卿家所言,既定北疆百年之安,又全我中国与契丹盟誓之义,真可谓王者之师也!”这等有面子又有里子地事,听上去也不那么难办到,赵佶一时间颇有些心痒难搔。
童贯见势不妙,忙又出班道:“陛下,叶相公曾两度使北,诚知虏中虚实。奈何臣念北虏素来凶狡,神考时趁我中国一时之危,便来索关南之地,后竟增岁币二十万乃止。足见其枭獍之心。今虽云固盟,特以其国势艰难,权宜之计尔,一旦侥幸得存,缓得元气,岂不又要生叵测之心?莫若灭了他国,断根为上。”
这话听来,却又有理。赵佶本是耳朵根子软的,此时竟没了主意。正踌躇间,见枢密使高强立在一旁并不说话,心中倒有些诧异,便道:“高小爱卿,平燕之策系卿首建,卒成大功,谅来卿家对于北事若掌上观文。何以不发一言?”
高强见点到了自己,要紧出班打拱道:“陛下,臣固有欲言,然而正思谢罪之事,故不敢发。”赵佶见说谢罪言语。越发奇怪,忙问端详。
高强故意看了一眼童贯,见童贯神色如常不为所动,方向赵佶作惶恐状:“陛下容禀。方臣奉旨北上收取燕云之时,系以盟约新定之名义,交割燕云等州,顾燕地有辽人不服,方动刀兵以备万一而已。幸赖陛下洪福,祖宗威灵,燕地臣僚献城纳款,足见我兵师出有名。人心所向。乃其后兵出居庸以招谕牧民各种落,不期与契丹云中留守萧乙薛军相逢于道路,臣下贪功侥幸,不解陛下出兵之圣意所在,擅动兵戈,险些失信于敌国,幸得彼军隐忍退让,方始幸免铸成大错。此臣将以谢罪之事。”
此论一出。童贯的脸色难看之极,高强这一手唤作以退为进。端的是耍的漂亮,叫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倘若认定了当时还是要和契丹盟好,那么追究起来,其实真正贪功侥幸地不是别人,正是他童贯那一路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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