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兵,这下倒霉的可不止一两个人,整个西军都得来个大地震,若是被高强有心利用地话,将他童贯在西军中的势力连根拔起都有可能;倘若否认了此节,又等于是当面扇了官家地耳光,兼扇了自己的耳光,当初出兵之时,那朝旨上可是白纸黑字,写着依照盟约收取燕云的,你敢说官家的不是?
一时间童贯那张老脸拉的贼长,是红一阵白一阵,更不知如何是好。
这出兵交战的详细情形,赵佶自然是无从得知地,否则历代哪有那么多希功冒赏之事?信息不对称,原本就是皇帝和大臣之间最大的分别。而今见高强说地诚恳,说起来也不过是其部下武将作错了点小事而已,自来大宋朝轻贱武人,以为武人既然不读书,不识圣贤之道,大义之所在,那也是难免的,临阵作些出格之事,哪里就能怪到统兵帅臣的头上?而高强殷殷以其事为憾,亦足见其不匿部下之短,而对朝廷之忠心了。
有思及此,赵佶心中不恼反喜,笑道:“卿家为国立功,些许微瑕,何足挂齿?譬如朕这块美玉,通体晶莹通透,却有一丝红纹,朕不以为憾,反以为喜也。”一面说,一面提起腰间那块玉来,示意群臣。
群臣见皇帝在那里发议论,自然要捧臭脚,大家都是饱读诗书之人,登即纷纷引经据典,称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之理。高强正在那里谢恩,高俅自是老辣,忽地出班道:“承陛下以美玉方之小儿,何以当之?臣斗胆请陛下将此玉赐以小儿,俾令小二朝夕得睹,思及陛下爱人恤臣等情,日后更求时时精进,日夜琢磨,终成大器。”
古人以美玉譬喻君子,素来以为人之修德,当如美玉一般,故而有“洵洵君子,温凉如玉”之语。高俅这么一说,赵佶也觉得有理,索性便解了那方玉下来,命中官持了下丹墀去,赐予高强佩带。
高强暗叫老爹厉害,不愧是大宋头号球星,这门前捕捉机会的嗅觉当真了得!忙双手高举过头,将那方玉接过戴上了,而后憋了一口气,硬是憋得两眼通红,好似有泪一般,谢恩时语声都有些哽咽了。
君臣一番酬答做作,这事就算是揭过了,童贯看看高强,心说算你本事!此事若是就此作罢,其实对他这个始作俑者才是好处最多,起码如此一来,童贯所率西军这希功贪赏的罪名基本上就没人会再追究了。
童贯一力主张对辽开战,其实也是担了这份心事。倘若宋辽和好如初,辽国在谈判时多半要拿这件事出来,就算不能追究大宋背信的责任,好歹也是谈判时讨价还价地一个筹码。这疖子若是等到那个时候才出脓,惹得赵佶震怒的话,童贯多半要吃不了兜着走。而若是两国交恶,这事自然也就无关大局了,横竖是要打地,杀些辽兵算什么过错?无过有功咧!
现今这般揭过了,虽然祸根未除,童贯却也不必担心高强抓着这件事来和他为难了。自知这也算是高强向他示好地一个表现,童贯亦是老辣之辈,当下闷声大发财。先行受落了,只当是高强抢了他入燕京地功劳,以此赔礼罢了。
见童贯默不作声,高强要紧顺风行船,向赵佶道:“陛下,适才童大王说道联金攻辽之事,庭议原也说及,当时乃以收燕地民心为先。不可师出无名,故而不许此策。今燕云既复,然毕竟其民沦落北虏二百年,如今降顺之官左企弓、刘彦宗等,皆燕地望族。而**世仕辽为官,食彼俸禄,岂不思其世恩?倘若本朝先云固盟结好,待收取燕云之后却又坏盟北犯。臣恐失信于民,燕地人心难安矣。即今燕云旬月即下,当地尚有契丹、奚人等遗民数十万不暇北归,方怀惶恐之情,若闻国朝怀盟北伐,自必以为己身难保,势必啸聚一方,铤而走险以求侥幸。是乃横生事端也。故而臣以为,纵使契丹有可灭之状,亦不当经由我大宋之手而灭之,所谓吊民伐罪,王师之名,今契丹曲意事我,何来罪状?”
赵佶闻言,点头称是。这等师出要有名。无故不得兴兵地论调,正是儒家经典所一贯强调的。宋朝皇帝都是从小经受儒家经典的熏陶和训练的,怎不听地入耳?便道:“如此说来,卿家亦是主张当存契丹,发兵助其平灭女真的?”
高强忙道:“却又不然,臣以为,契丹固然当存,女真却亦不妨并存,使二虏相斗,我中国居中操权,得令二虏争先南面事我,方为正道。昔汉唐时设官都护塞外,皆以此道,分裂虏为数部,挑动其仇恨相斗,中国始得安坐。如今难得女真起兵击辽,其势甚张,契丹数败,诸道有瓦解之势,其必恨女真入骨髓,两者为难解之死敌,正我中国用事之机。观乎前者女真浮海遣使来求夹攻,今日辽国失燕云十六州不以为憾,反更发还我使节,求我出兵援手,皆可知彼二虏相争,我中国方能坐收其利。”
赵佶闻听,连连点头,问道:“然则以卿家之意,当如何居间而得利?”
“陛下,方今辽势日衰,女真步步进逼,若不得我中国援兵,则辽将危亡。故而今日辽使前来求和,臣意便可许之,除正式交割燕云等州之外,并须求彼借道辽东,使我大宋得以与女真之地相接,方可有以援辽击金。如此一来,便可收取郭药师等辽东降人献地,且令女真有所忌惮,必不敢轻易兴兵击辽,而将以使者来聘我中国,求我夹攻辽国。如是者再三,我中国居间,可定二虏之和约,往后百年之间,我大宋北疆便有泰山之安。”
解决辽东常胜军的问题,是高强目下地头等大事,故而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来,也不愁赵佶不答应,那是多大的一块蛋糕,谁不垂涎!况且,有了这一方土,这一支兵,高强凭着自己对辽东常胜军的影响力,更足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权柄,倘若有人想要取代他的地位地话,只须让花荣和郭药师那里闹出小小乱子来,朝廷还敢不请他出来主持大局么?当然,这等行为基本上等于是拥兵自固了,须得百般隐秘行事才好。
果然赵佶闻言大悦,又向朝中群臣问计。这段时间何执中病重,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左相这个位子,形势没有明朗之前谁都轻易不敢乱动,怎好得罪了现今炙手可热的高强?看刚刚赵佶和高家父子之间君臣相得地样子,好似高枢密这位子一时半会还是稳固不摇的,群臣都是善观风色之人,当即皆称高强谋国老成,能知北疆利害,之前既然能献上平燕之策,成此大功,如今这条计想来亦是不错。
赵佶见朝堂上一派和谐场面,便即点头,命三省拟旨,俾枢密院可以与辽使磋商盟事。又录叶梦得两番出使功,进位他为金紫光禄大夫,职尚书右丞,将原先两相两参的格局又变成了两相三参。
下得朝来,众人皆向叶梦得道贺,高强亦杂在其中,正说着话,忽然觉得自己被人踩了一脚,眼光一瞥间,就见郑居中从自己身边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正向扶着拐杖的左相何执中嘘寒问暖。他心里明镜似的,这郑国舅多半是也惦记这大宋首相地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