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六年八月初三。是日,大宋天子赵赐宴为辽国送宋使燕青北上。
此次缔结盟约,除了正式收回燕云之外,更将岁币五十万免去,堪称是大快人心,将朝野间由于收复燕云而一直保持高涨的情绪又再度推高了一层。恰好正值大禹元出土,朝臣正在劝进之时,这两件事很自然地被牵扯到一起,作为赵英明神武、圣君大帝的证据之一,因而顺理成章,进献元圭的大臣燕青,自然也就被视为宣谕盟约的不二人选。
当日赐宴之中,大宋人个个都是笑容满面,座中惟有一人是笑不由衷。何人?乃是本次出使之副使,新除吏部左曹员外郎秦桧是也。他之所以厕身使团之中,乃是出于郑居中的力荐,说他当收复燕云时曾两度为使,表现不俗,可谓熟知北事,用来给长居东南的燕青作副手,庶几可以为燕青拾遗补缺。
原本这差事是个肥缺,人人都晓得以此为晋身之阶,乃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秦桧又岂能不知?不过他是且喜且忧,也想趁着出使的机会为自己多攒一点政治资本,却又舍不得自己刚刚得到的吏部美差,要知道现今大宋朝官员冗猥的现象已经颇为严重,一个官职有三个人等着,堂除正任一人,权领职事一人,部阙待任又有一人,秦桧这一走,三五个月回不来,这口子又是要紧的去处,断然等不到他回任地。一想及此,心中怎不叫痛?
他却哪里知道,这件事若没有高强授意郑居中,郑国舅纵使和他有姻亲,也不会这么卖力的提拔于他。高强的心思很简单,秦桧这人做官的本事是一等一的,让他在京城的官场中厮混的话,这家伙如鱼得水,又已经积攒了些资历功劳。指日高升自不待言。凭自己的本事,仗着宫宦寺佞臣的势力搞点小动作还可以,真要按照现今官场地规则来玩,未必就能玩得死秦桧这种人。日前刘正夫不经意的一点,便已经让他再次认清了这一点。
既然如此,索性就把他多多放出去,让他到国家交往的广阔天地去大有所为。你不是骨头软嘛?我就给你机会,今日使辽派你去,他日使金还是派你去,看你能守到几时!
想想刚刚到手的美差。燕云选授官在即,正是大有所为地时候,秦桧心中真是万般不舍。好在这次盟约对于大宋大大有利。自己能够躬逢其盛。将来也是青史留名的角色,这么安慰自己。总算是心意稍平。
三巡御酒罢,降诏书慰劳使节诸人,赐银绢钱物若干,以为酬答使人之用,契丹使节萧特末与耶律大石一起敬领。这两个使节与往年不同,乃是先入大宋后为使,严格说起来这也算是某种城下之盟,足见契丹国中无人了,两人想到这次订立的盟约又是将祖宗力战所得膏腴之地送了与人,心头真如滴血一般。好在大宋总算是有些香火情,业已遣人送国书劝诫女真权且罢兵休战,自己一行回到辽国之后,只须卧薪尝胆,以契丹疆域万里,立国二百余年的深厚根基,待将眼下地难关渡过之后,卷土重来亦未可知。
礼毕,两国使节辞别圣驾,出宫就行。此番使团队伍异常庞大,除了应有使副杂员之外,尚有燕云之役所俘获的契丹贵人,秦晋国王萧德妃以下数百人,此番也是一体放还,这帮人在大宋名义上并不是俘虏,而是客人,因此供奉甚谨,花钱不少,偏生这些人心中怨愤不平,常常借故找麻烦,弄得礼宾司整日价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今番有司得悉将要遣还这些人之时,几乎是要烧高香送他们走人了。
使团出了汴京,先是乘船,沿御河向北入大河,而后一路北上,直到河间府方弃船就岸。在此处,耶律大石等人有幸成为首批搭乘有轨马车的外国人,其实也是首批有轨马车的乘客,皆因高强弄出这马车来,原先只是为了载运军需,从河间府修到州新城,二百多里地修了足足两年方竣工,算算使费,再也不敢往下修了,若是修到燕京地话,大概整个河北一年之内都没菜刀锄头供应,何也?铁用光了!
今次使团北上时,耶律大石等人以军情紧急,国势艰危哀告赵,赵本是个耳朵根子软的皇帝,想想契丹也算是服了软了,便恩许他们此行不必依照故事,将里程迤逦蜿蜒,可以循直道,以最快的速度出边塞。事下枢密院,高强便下令河间府地马车站改装出了两列载客车厢,专门用来接送使团,不过每列车厢载客不过六十多人,往返七八趟才把这批客人给送到州新城。
到了此间便是燕京管下,当地官员大多数仍是之前地辽官,颇有些人识得使团中地契丹人,自免不了要打打招呼,说些送别的话儿,此时一出塞,今生不知可有再见之时?
耶律大石眼望这片自己为之奋斗经年地土地,如今却已姓了赵,归了宋,表面上虽然是平静
一只手在大腿上已经将裤管都抓破了。忽而听见身道:“大石林牙亦曾与我家常胜军交兵,不知可曾听过常胜军地军歌?”
耶律大石恍然惊觉,燕青不知何时竟已来到他地身旁,与他并马而行了。他冷哼一声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贵朝常胜军自是不凡,然若非我朝正有北患,恐亦不能如此轻易收取燕云。至于军歌云云,某虽曾听闻,却不记得。”在他心中,始终是认为大宋乘人之危,自己输的不甘心,当日卢沟河一战,若是能再多几万兵,宋军兵数虽众,又何足道哉?
燕青一笑,也不把他言下之意放在心上。自顾轻声吟唱起那一阙满江红来。此地自有常胜军军士守把,忽听有人在唱军歌时。齐齐把眼睛来看,见是大宋使节在唱这歌时,个个都把胸脯挺地高高,一个接一个地加进来,待唱至结尾时,声音渐渐放大,已是数百人地合唱:“……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曲既罢。众人齐喝一声彩,燕青已是惯了这等场面,潇潇洒洒地四下一拱手,以为答谢。方转过头来向耶律大石道:“林牙,此曲盖以河山沦陷之耻激励士卒,我兵激于忠义,故而临阵不顾。奋勇向前。卒成大功。燕某说及此事,并不是想要为难林牙,只是方今辽国局势艰危,虽然有我大宋承诺援手。然而易经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若是辽国积弱不振。终不成要我大宋如当日贵国太宗援立石晋一般。也遣兵来立辽国皇帝?”
耶律大石闻言勃然变色。这话正正戳到他地肺管子上,当日高强胁割辽东时。话语中隐隐也是这般说法,现今听得燕青也如是说。直气得他火星乱崩。牛眼瞪着燕青道:“使人所言,欺我大辽太甚,敢以我国中无人乎?”
此人曾为万军之帅,气势凌人。这一下发威真如猛狮一般,周遭有些宋兵望见,还道他要暴起伤人,一个个都在摸兵器。燕青身当其怒,却是如清风拂面,不以为意,反笑道:“素闻大石林牙威严刚毅,果然名不虚传,辽国有此能臣,自是中兴可期,适才燕某言语多有得罪了。”说着马上一拱手,便要催马前行。
耶律大石忽地道一声“且住”,向燕青道:“使人能道直言,亦是非常人,只今我大辽为女真所侵,以至于要以地割还大宋,求罢干戈,追根究底仍是我自家不强,方受人欺。今日时势已然,某并无多言,他日收拾我家旧山河之时,还请南朝一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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