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宝石新年

吃冷的。”陈玉兰用力揉着面，“不许说馒头多！给你讲个故事，以前有一家人嫌馒头多，等到过年那天要给祖宗上供，发现一个馒头都没有了，都因为之前说嘴得罪神仙了！”许小桃歪着头想了想，“馒头不多，馒头再多点，行了吧？！够吃一年的！”

    “二十九，贴倒酉。”就是贴春联，俗称“贴对子”。许家栋生于50年代，文革期间曾拜在一下乡的书法大师门下，只学了三天，书法大师不堪批斗之辱，上吊自杀了。许家栋有点天赋，加上大师那几天的点拨，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二十九晚上，拿出提前买的红纸，用线裁开，挥毫泼墨，写对联，写福字。陈玉兰用面粉打浆糊，放凉之后用手指剜出一点，抹在对联和福字背面，往门框两边和上面贴。吊钱是买的，贴在窗口和门框上方，横批的两边，数量随意。窗花是没有的，陈玉兰说沾到玻璃上不好擦，所以不买。再加一对黑猪拱门，齐活。许小桃觉得金猪漂亮，可是金猪比黑猪贵。抹来抹去抹多了，陈玉兰手上沾满红色浆糊，还一边用手背抹着鼻涕。许小桃想鼻涕的粘度如果能粘住红纸，可能就不需要打浆糊了。

    贴对子之前，二十九那天下午，许家栋搬出几盒点心，几瓶白酒。“小桃，跟爸送点心去呀？”许小桃闻着混着纸浆味的点心香味，“行啊，上谁家？”“先去姑姥爷家。”许小桃上小学之前最爱去的就是姑姥家，没想到走到姑姥家房后头，许家栋让她自己进去。许小桃抱着点心，拎着酒，脸上扭成一团，跺着脚做势要往地上蹲，她太难为情了，“哎呀，我不去，咋不让二姐去呢？！”“二姐大了，现在换你，回头压岁钱都是你的。”“我不要压岁钱，”说着往回跑了几步，被许家栋瞪眼喝住，“快去！赶紧的!不去打你！”说着扬起手假装要打许小桃，又做了一个驱赶的手势。许小桃像被打了一巴掌，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让她代他去讨好人家，给人家送礼，让她觉得自己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怯怯地进了姑姥家院子，许小桃放轻脚步，明明是送东西，她竟然感觉像去偷东西。好不容易进了堂屋，她最敬畏的村支书姑姥爷从里屋出来，低了一下眼镜看许小桃和她手里花枝招展的点心盒。“小桃来啦？快进屋坐……”许小桃脸涨的通红，努力堆起笑脸，“姑姥和姨们呢？”“刚才都在，刚出去一会，你在这等会，她们应该马上就回来了。”许小桃尴尬万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然后往门口挪步，“不了，我回家了，姑姥爷。”“哎，先别走。”姑姥爷命令道，说着进了里屋，不一会出来拿给许小桃两张崭新的十元钞票，许小桃看了一眼钞票，更觉脸上发烫，“不要了，谢谢姑姥爷。”姑姥爷把钞票塞进许小桃的上衣兜，“快拿着，奖励你考第一名的。”姑姥家二姨是许小桃的班主任。许小桃想起爸爸说的话，又想起许明珠往年可能都收压岁钱，她愣了几秒钟，又堆起笑脸，“那就谢谢姑姥爷啦！”说着跑出了门。

    回家路上许小桃走得很慢，努力平复心情。她拿出两张十元钞票，展开，又对着太阳看上面的水印。她好像是第一次拥有超过五元的“大钱”。大钱上面有一个老爷爷和一个大叔，那大叔和爸爸长得真像。她想起刚才爸爸扬手要打她，生爸爸的气，连十元钞票看起来也讨厌了，折起来放进衣兜，手却不拿出来，还在兜里紧紧攥着。

    晚上贴完对子，洗漱完毕，终于进了被窝，许小桃感叹，“过年也太累了。”“你干嘛了？你也没干嘛呀？”陈玉兰笑。许小桃噘嘴，“看你们忙活得累！”“明天三十儿就洗洗衣服，没啥活儿了，快睡吧！明天早起穿新衣服喽！”陈玉兰准备抻灯绳，许小桃把灯绳抢过来攥在掌心，仿佛只要一拉，新年就会顺着灯绳向许小桃扑来，与她撞个满怀。

    大年三十早上，终于穿上新衣，戴上心爱的红宝石项链和耳坠子，许小桃有点羞涩，躲在大门后听到胡同里安静没人了，才蹑手蹑脚出了院子，进了胡同。眼前的胡同使许小桃惊呆了，对联福字和吊钱使六对整齐排列的房屋都换上了“红装”，随微风摇曳的吊钱是房屋的“红宝石项链”，地上的鞭屑也都变成了“红宝石”！一年的忙碌和期盼，为的就是此时此刻！一切都值得！

    许小桃和方小白、孙小倩、赵斯文等伙伴们从村子的主街先向东、再向西，一路招摇过市，炫耀着红宝石项链和新衣，也观赏着路上其他小孩子的新衣新面貌，享受村里人笑盈盈注视着她们的目光，唯一蔑视的就是那些蹲在地上，伸长了手和脖子放鞭炮，不看他们一眼的傻小子。

    逛到中午，大家都累了也饿了，各自回家找食儿。许小桃从方小白家房子后面回家是最近的路线，可是方小白家对门把那匹枣红色的大马栓在那里。许小桃每次都准备许久，然后从大马身边飞速跑过，有时会把大马吓一哆嗦，马蹄会轻微抬起，许小桃以为大马要尥蹶子踢她，更吓得大吼疯跑。这次许小桃顺利跑过，心情愉悦，可突然一回头，看到有个闪着红色光芒的东西在马粪堆里，那是她的一只红宝石耳坠子。

    她摸摸另一只耳坠子还在，摘下来却发现上面的红宝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把那只耳坠子也狠狠扔进了马粪堆。她回到家摘下红宝石项链，宝贝似地把它挂在大衣柜门镜的把手上，这样镜子里就又有一串，仿佛她拥有两串红宝石项链了。不幸的是，当她下午把红宝石项链拿下来时，那个软铜做的卡扣最细的部分还连着一点，她刚戴上几秒钟，项链就断了。

    许小桃的沮丧情绪持续到年夜饭时间。坐到满桌菜肴前，看着红彤彤的糖醋虾，她又想起红宝石项链，还是心疼，又撅起嘴。许明珠给她倒了一杯雪碧，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口感使她打了个激灵。许小桃决定“借酒浇愁”，喝了好几杯雪碧，她感觉到自己真的“醉了”，迷迷糊糊中打碎了一个玻璃杯。

    春晚开始前，许小桃就睡着了。她梦见胡同里房屋的红宝石项链也都断了，于是大哭着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