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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娘又叹了口气:“那你弟弟妹妹现在由谁照看着?”苏杏儿道:“二妹小我一岁,挺懂事的,我把银子都给了她,让她先照料着。我问了问大妈妈,她准我得空可以回家看看,不误事就行。”四娘点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清照忽然开口道:“如若要赎身出去,得多少银子?”苏杏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四娘看看清照,没有言语。她知道清照是路见不平,想拔刀相助,但一来赎身价钱不菲,二来即便赎身出去,苏杏儿一家的温饱也没个着落,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她踱步到窗前,默默望着窗外,半晌说道:“只可惜我们生为女儿身,遇到窘困之境,能选择的道路实在太少。卖苦力,人家不要咱们;读功名,其实我们也未必读不过那些男子,可是哪里又有这个机会呢;嫁个人,从此出嫁从夫,却有太多事都由不得自己作主了。这青楼本是供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不过是你来我往、你情我愿的一门生意,世间又偏要把我们这些青楼女子看得低人一等,好像我们有多见不得人似的。其实伤人的不是这行当,是冷眼和人心。”
她又回过身看着苏杏儿:“杏儿,你可想好了,这条路没法回头的。你现在虽然半只脚已踏入风尘,好歹还是清清白白的处子之身,若是想好生嫁个男人,安安顺顺地生儿育女过了这一生,也还是有机会的。”
苏杏儿垂首道:“四娘,这条路我也曾想过。我想着倘若哪个汉子肯照料我弟弟妹妹几分,我也可嫁给那人,为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为他伺候公婆、操持家务。可我觉着,这和卖身也无甚差别……说难听些,无非是长久卖身给一个男人,还是一回回地卖身给不同的男人。我有个要好的表姐,嫁了个粗鲁汉子,又有个恶婆婆,天天挨打挨骂的,感觉和做驴做马也差不多了,嫁过去一年竟像老了十岁。”
清照道:“也不会家家都是那样的。倘若嫁个好人家,便不会如此了。”苏杏儿摇摇头:“可嫁过去之前,又不知会是何等境况,等知道了已经迟了。嫁人真是撞大运的事,即便人家现在答应照顾我家里人,嫁过去之后若是变了脸,我又能奈他何?即便对方是个守诺之人,我嫁也只能嫁个和我一般的穷苦人家,也就是勉强糊个口,富裕殷实是这辈子没指望了。还不如上这青楼来,客人给点赏银,也顶得上家里一个月的用度了。”
如芝轻叹道:“你说得也对,以你的处境,嫁人倒是着险棋了。我自幼便常想着,我娘若不是嫁给了我爹,定能活得如意许多,也不会早早就郁郁而终。”四娘道:“是,这世间只有男子三妻四妾、休妻再娶的份,女子若是嫁错了人,便和一只脚踏进坟墓似的。”苏杏儿点点头:“反倒是我们那儿有家邻居,原本穷得响叮当,那做爹娘的也是心狠,竟把亲生女儿卖去了青楼。后来眼见那家吃的穿的都有了,活得可神气呢,后来还在别处购置了个小院子,一家子都搬走了。虽然邻里对他们是风言风语,可若是一家子能吃饱穿暖,受些白眼、遭些讥讽又算得了什么?何况大家心里都嫉妒得紧,只是不敢踏出那一步。不知你们听过一句话没有,笑贫不笑娼。我就是想让弟弟妹妹们好好活着,活得像个人样。”
清照一时语塞。她心知孟四娘虽早已惯于这青楼的生活,内心却有许多隐痛,但离开这个行当对四娘来说已是太迟。她不想再眼睁睁见着苏杏儿重蹈覆辙,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四娘见茶都凉了,又给三人都换上热茶,问道:“清照,如芝,我还没问你们呢,今日怎么想着过来了?”清照忙把想邀四娘同游玉渡溪的事说了,又道:“四娘先照顾杏儿吧,我们改日得了空再去。”苏杏儿道:“听着真好,连我也想一道去呢!”如芝笑道:“自然可以与我们同去,只需和你们大妈妈说跟着四娘学艺就好。”四娘掩嘴轻笑:“你这主意转得倒快。”清照欢欣起来:“太好了!人愈多愈热闹。如芝,你不妨也把你的朱放带上,免得他对你放心不下,那我岂不成了个罪人?”四娘还不知如芝和朱放的事,闻言自然要往细里问。如芝一阵羞赧,便要去拍打清照,责怪她口无遮拦。清照又装出一副被打痛的模样,四人笑作一团,方才的委屈伤心仿佛也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