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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我的祖父)-第五章(我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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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熄了灯,给我掖好被角,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便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梦中还能听到她的咳嗽吐痰声,以及时而传来的拉锯一样“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现在想来,那些长长的寒夜里,祖母都被无情的疾病折磨着,一时时一刻刻地煎熬着,盼着天亮,盼着春来。陪伴她的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可因她的咳嗽声影响了我的睡眠,她就舍弃了这唯一的一点光亮,在黑暗中苦苦支撑着。她从未对我们说过她很难受,也从未让我们帮她做过啥,她只是,只是一心地爱着我们,给着我们。

    就是这样一位风一吹都会倒的老人,却是我们心头的天,脚下的地。只要有她在,就什么都不怕,不怕风吹雨打,不怕父母生气,不管干了啥事,她都会替我们顶着。就连无知的弟弟拿起铁铲将她的腿都打青了,她也不许父亲斥责他,若是成绩考得不好,只要先把试卷拿给她看,一切就会风平浪静。

    表妹曾说:“为啥外奶(外祖母)不是我奶奶?为啥我不和你们一个姓?我长大后一定要把自己的姓改过来,要跟着外奶住!”

    是啊,祖母就像一块磁铁一样深深吸引着我们,又像一轮明月,无怨无悔地放着光亮,照耀着我们,直至,油尽灯枯。

    祖母的头发

    祖母的头发好长好长哟,比她的个子还长出一拃多。当她梳头时,我就站在她跟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觉得此时的祖母简直就像魔术师,只见她坐在炕沿边儿上,看着放在老柜上的镜子,先用双手解开头发,再把头发拉到左胸前,用左手握住,右手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梳好一段,左手往上一提,换个部位握住,再梳下一段,等把头发全部梳理整齐,就开始编辫子。

    她那么长的头发,我至今也没弄清,她是如何把它分成三股,编成一根辫子的。但她终究还是编成了,又照着镜子,一圈儿一圈儿地盘在头上,用卡子卡紧,最后再戴一顶白的确良的帽子。她的帽子跟其它老太太们的不同,别的老人都戴一种黑色的网网帽子,但她从不戴那种,她一直都戴着白帽子,雪白雪白的。

    祖母的双脚

    祖母的双脚不大不小,美其名曰“解放脚”,就是以前缠裹过的三寸金莲,妇女解放后,又放开的脚,既不是那种完全畸形的小脚,也不是自然的天足,但走路倒是稳当。其实,那时,很多和她同龄的妇女都可以成为这种“解放脚”,但因以前缠过,刚放开时,没有裹脚布的包裹,一时会很痛,很多人受不了这种疼痛,又缠了回去,所以,到老时,她们依然颠着一双颤颤微微的小脚,但祖母却把自己解放了。

    是啊,祖母跟着祖父走南闯北,她进过扫盲班,认过字,读过书,还在兰州某地的居委会工作过,曾经是工作模范,自然是有见识的。

    后来的某年,父亲因某种原因,几天内将一头黑发差点脱完,人也完全失了形。

    祖母拄着拐杖,“咚、咚、咚”地敲着地面开导他:“好男儿受得了冤枉,只要没亏心,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爹娘,你就给我好好地,三个娃儿还指望着你呀!”一番话令父亲豁然开朗,解开了心结,慢慢平静了下来。

    父亲每每谈及此事,总是对祖母充满了敬仰之情,我也常常觉得,祖母就像饱经风霜的老树一样,每当风雨袭来,它就低下了头,收拢了枝干,可当风雨过去,它又昂起了头,展开宽大无比的枝叶,庇佑着她的子孙们。

    祖母的宝贝

    祖母有个宝贝叫“海宝”,是养在水中的一种软软的深绿色的藻类植物吧,哦,或许也是动物,记得它会动,还会长大,的确,我记忆中的海宝就是这样子。

    但刚才,我问了度娘,原来,海宝是这样解释的:“海宝,也称为红茶菌,又名‘胃宝’,是用糖、茶、水加菌种经发酵后生成的对人体有益的物质,对萎缩性胃炎、胃溃疡等有很好的治疗作用,还有调节血压、改善睡眠、预防治疗各种疾病的效果。”呵呵,原来是这样。

    养海宝的水酸甜酸甜的,就是酸酸甜甜好味道,即使看上一眼,也让人满口生津,啧啧,那可真是天下美味呀。每天早晨,我们惦记的头一件事,就是去喝祖母的海宝水。祖母的海宝养在一个罐头瓶里,实在没多少水,所以,我们每人只能喝一口,但就这一口,也让整个嘴唇、口腔、咽喉清香满溢,回味无穷。喝完这一口,便瞪大眼睛,伸长脖颈,张着嘴巴,一边看别人喝,一边咂着嘴唇,“咕叽咕叽”地咽着口水,盼着明天的到来。

    那时,我从没想过,海宝是如何养的,以为就是用水养,现在想来,不论祖母养海宝的初衷是什么,等我们这些馋猫瞄上它之后,祖母便是为我们养,看我们喝了,那实在是比她自己喝还让她高兴。

    祖母的柜子

    祖母有一只很大很深的老木柜,叫三仙柜,刷着黄漆,雕着花纹。在我们心里,觉得祖母的柜子简直就是百宝箱,不定啥时能变出宝贝来。嘻嘻,那些宝贝,其实是一些百吃不厌的东西。

    比如某个夜晚,在听祖母讲“古经”(故事)时,或某人生病时,祖母就会说:“等着,有好东西!”,还一脸的神秘。然后便打开她的柜子,在里面翻啊找啊,神奇般地变出——啊,一盒蛋卷!看见蛋卷,我们顿时口水直***神倍增。

    那金黄的细长的蛋卷啊,酥酥脆脆的,一碰就掉渣,简直都不敢用手去捏,便只好合拢双手去接祖母分给每人那可怜的几根,然后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一下就送进了嘴里,好像还没嚼呢,咋就没了呢?仿佛是入口即化,仿佛这玩意儿是骗人的,看着大,实则小,没多少东西。可它咋就这么甜、这么香?又这么少呢?只恨这生病的人不是我。

    又如冬天下雪后,无法外出,我们便百无聊赖地没了精神,祖母又打开了她的柜子,啊,又有啥好吃的?嘿嘿,此时大部分是杏仁、水果干之类的,偶尔,会有一些糖炒栗子出来,分到每人手里也就四五个,当我们剥去外壳,那香醇的味道便充溢在房间内,飘飘漾漾地,像无形的勾子一样勾着喉咙里的馋虫。

    我们便拈起一颗,轻轻送到嘴边,一下一下,一点儿一点儿地咬着,慢慢儿地嚼着,细细地咂摸着,并未往下咽,却嚼着嚼着就没了。看着手心里少了一颗,心里一边惋惜着,一边又拨出一颗,用三根手指夹着,送到嘴边,再咬上一点儿。当那些棕色的内仁完全下肚后,便满意地舔舐着嘴唇,甚至还舔着手心,回味着余香,觉得下雪天真好,祖母真好,祖母的柜子真好。

    哦,对了,还有一样,记忆中也就那么几次吧,祖母的柜子里出来过肉松,用麻纸包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包。当祖母打开麻纸后,肉松的香气便扑鼻而来,引着我们往它跟前走。

    我们一个个左拥右搡地挤在祖母跟前,伸着脖,张着嘴,瞪着眼,像要用眼睛把它吃了一样。祖母看着我们,眼含笑意,捏着三根手指头,给我们每人嘴里都塞上一点儿。等把最后一个喂完,第一个又张着嘴来了,如此,每人也不过就三两口。

    好像是刚刚尝到滋味,也似乎只闻到了它的香气,它就没了。唉,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品?!还是说些人间的东东吧,比如麻花,那是祖母的柜子里出来最多的东西,不过,那时不叫麻花,叫“麻糖”,为啥叫“麻糖”呢?或许,里面是加了糖的,但我记忆中的“麻糖”似乎并不甜,只是酥脆香,有时还有点硬,但这已放硬了的“麻糖”却包裹着祖母怎样软和的心呐!

    父亲总是告诫我们不要去吃祖母的东西,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在我们无知幼稚的心灵中,又怎能抵挡那些美味的诱惑呢?何况,祖母看着我们吃,比我们自己还开心,我们又怎能不背着父亲去吃祖母的东西呢?

    现在,父亲成了祖父后,对他的孙辈们,也是一样一样滴,看着他们吃,比自己吃更高兴。也许,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将爱传了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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