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天地白茫茫一片。
屋前的空地上铺满了雪,平地犹如冰面。瘦弱的桃树上覆盖着落雪,桃枝几乎被雪压垮。
尔冬跪在地上,脸色冻得发白,他的肩膀和头顶都积了雪。
过了一会,竹门从里向外推开。
男人一袭青衣,身姿挺拔如竹,他站在台阶上,凝视尔冬。
尔冬依旧低着头,许是眉睫上也沾着碎雪,他没有抬起眼睛看师父一眼。
“你可知错?”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尔冬苦涩地勾起嘴角,只不过提及了斜溪,他被罚跪在雪地里。
“我是不是做什么都是错?”尔冬哑声问。
其实他早就该明白,做的错也好,做的对也罢,在师父眼里看来都是一样的。自己从来没有入过他的眼。
男人垂下眼睛看向尔冬。
尔冬心里积怨已久,不由尽数迸发,“为什么你能笑对旁人,唯独对我冷冰冰的?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明明我才是和你朝夕相对的人!”
卖茶女子、商铺老板,师父无一不温和相待,一旦对着自己,态度就截然不同。
他没有父母,没有亲友,从记事以来就知道师父一人。
师父是他的全部。
可是,他的质问只得来男人的沉默。
尔冬心里犹如打翻了一缸醋,满是酸涩。他抿紧嘴唇,不让已经冒到喉咙的话吐出来。
然而,他控制不住喷涌的情绪。面对师父毫无表情的脸,尔冬嘴唇颤抖,他听到了自己歇斯底里的叫喊。
“你若不喜欢我,何必收我为徒?我不当你徒弟,也不用跟你困在这方院子里!”
尔冬意识已然混乱,他眼圈发红,直勾勾地看着男人。
“等你清醒了再进来,”师父转身进屋。
竹门发出一声吱呀,缓缓合上。
雪一直下,尔冬的膝盖埋没在积雪中。
少年单薄的身子犹如寒风中的桃枝,一阵罡风呼啸而过,或有可能将其折断。
尔冬浑身发冷,只有眼眶中的泪水热得发烫。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从前他以为师父是性子清冷才很少搭理自己,可师父明明会微笑、会温和地侧耳倾听,他却从来不知。
这么多年,他只能看着师父百~万\小!说时的背影,或者从打开的窗子窥探到几分师父的侧脸。
两人共住一个屋檐,有时关系竟如陌路人一般。
许是眼泪朦胧了视线,尔冬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好似眼睛上结了层水雾。
视线忽然一黑,他整个人坠入无尽的黑暗。
在黑暗中,尔冬迷茫地走着,四周暗不透光,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突然,点点星光漂浮在空中,星光不停游走,仿佛指引着尔冬往某个地方走去。
他连忙跟上去,就如置身洞穴的人找到了出口。
一阵白光闪过,尔冬用袖子挡住眼睛。
等视线恢复正常,他闻到浓烈的桃花香。
尔冬环顾四周,竟是一片桃林,这里的桃树不同于院子里那棵瘦弱的桃树,每一株都枝繁叶茂,枝头开满了花。
“喂,抬起头来。”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尔冬循声望去,只见到几瓣桃花徐徐落下。
“在这,”身后再次响起那个声音。
尔冬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人披着浓墨似的黑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人眼睛竟是暗红色,可尔冬并不感到害怕,或许是因为他生得过于漂亮,以致削弱了凌厉的气息。
“等你好久了,”那人凑近,鼻尖几乎贴近尔冬的脖子。
他宛若闻一壶好酒般感叹道,“好熟悉的味道。”
尔冬脑海里顿时萌生一个念头——这个人怕是要咬断他的脖子。
出于直觉,尔冬推开那人,不停地往前跑,直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才停下来喘气。
“老朋友相见,你就是这么对我?”
男人从桃树上跳了下来,黑发垂在胸前,更添几分美貌。
怎么这么快?
尔冬发不出声音,只瞪着一双眼睛,在这人靠近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男人一脸哀叹地叹气,“你现在变成这幅丑样子,我都下不了嘴。”
他是会吃人的?
“妖、妖怪?”尔冬支吾地说。
男人听到尔冬嘴里冒出“妖怪”二字,笑得越发张扬,“妖?”
“这里唯一的妖,不是你吗?”
尔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人逐渐靠近。
暗红色的眼睛像是一滩凝固的血液,折射出一张脸。
尔冬从男人眼睛里看清自己的倒影后,倒吸一口凉气。
他怎会变成这个人的模样?
雪停后,第一缕阳光驱散了噩梦。屋内烧着炭火,窗外冷冽的寒气吹不进来。
尔冬睁开眼,他记得自己跪在屋外,后来晕倒了,又做了一个噩梦。
而现在,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脸颊被炭火散发的暖气熏得红扑扑的。
尔冬想坐起来,然而一动,嘴边就溢出细碎的咳嗽声。
“咳咳。”
尔冬捂住嘴,可还是止不住地咳嗽,只要一咳,肺部也跟着隐隐作痛。
脚步声渐近,有人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师父坐在床边,手上拿着瓷碗,他一靠近,尔冬便闻到浓重的药味。
“把药喝了,”师父说。
尔冬伸出手,没等接过碗,男人舀了一勺药汤,送到他嘴边。
嘴唇沾着温热的药,尔冬如梦初醒,看向师父。
“苦了?”
虽然师父神色如常,脸上并没有怜惜之类的表情,但尔冬仍旧很满足。
尔冬摇了摇头,他心想,就算药再苦,自己也会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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