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人抬起勺柄,药汤流入尔冬口中。那药刚和他舌头相撞,一股强烈刺激的苦味直冲天灵盖。
尔冬俯身把药吐了出来,药都吐完了,他还一直干呕。
他擦拭嘴角,“师父,我是不小心吐了的,碗给我,我自己喝。”
“算了,”男人站起身,带走了药碗。
尔冬看着师父的背影,心里一抽一抽似的难受的劲儿还未消退。他看了眼窗外,只见到茫茫大雪。
那药他应该咽下去的,师父辛苦熬的药,自己却吐掉了。
师父会不会责怪他不懂事?这么一想,好不容易止住的咳嗽又冒出喉咙。
咳了一会儿,睡意又上来了,尔冬趴在枕头上,半梦半醒之际,师父又来了。
“换了丹药,咽下去。”
男人摊开手掌,掌心卧着一颗莲子大小的药丸。
尔冬就水吞下药,苦还未在唇舌漫开,丸子已落到肚子里。
师父端走炭盆,将窗子放了下来,“不用起了,你再歇一会。”说罢,他便走了。
尔冬捧起被子,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他不停地傻笑,嘴角都笑僵了。
师父其实也没有多么讨厌他。
尔冬本以为这次的风寒很快会好,没想到他一直在床上躺了三日。
他以前身体很好,但也不是没得过风寒,只要灌一碗冲水的药汤,不过两日,发发汗就好。
“师父,不用……咳咳……把药熬成药丸,”尔冬说。
男人递来丹药的手一滞,停在半空中。
“舌头尝不出苦味了。”
尔冬看了眼桌上的豆糕,他最近吃不下东西,师父昨日去茂村的时候,给他捎了一份豆糕。
这平日里他最爱的点心,吃起来却和苦药无异。
苦药、甜糕在他嘴里慢慢都变成了无味。
“要是……咳咳……豆糕能放久点就好了,等我病好了,一口气把它……咳咳……吃光。”
尔冬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几日,虽然每天都吃药丸,但他的病并没有好转。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棵树,冬天来临前,叶子一片一片的落下,最后枝头光秃秃的,什么都不剩。
院子里那株瘦弱的桃树,一如既往的瘦弱,但它枝上仍稀稀疏疏地挂着几片黄叶子。
尔冬以前总是担忧这棵桃树哪天就死了,眼下看来,或许自己死了,它依旧会这么不荣不枯地活着。
自己会死吗?
这病拖了整整一个冬天,始终不见好转。
尔冬浑身疲惫,连胡思乱想似乎都费力气。
一日夜晚,尔冬在睡梦中听到了落雪的声音。
屋里的炭火烧得旺,即便外面天寒地冻,屋内却温暖如春。
尔冬睡着睡着,忽然觉得有一物贴在自己的额头上,那物微凉,驱散了长时间靠炭火取暖而累积的燥热。
他好舒服,恨不得让那东西在自己身上多停留片刻。
可是,有人似乎要拿走它,尔冬慌乱地拽住那人。
别走……
那人停住了。
尔冬醒后,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如画般沉静的睡脸。浓墨似的长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玉石雕刻而成,而那双让尔冬又畏又喜的眼睛正闭着,拦住了眼底的淡漠。
少了一双凌厉的长眸,这张脸顿时变得温柔起来。
尔冬先是静静地欣赏了一番,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竟是拉住师父的袖子睡了一夜。这下,他变得无比忐忑,索性闭上眼继续装睡。
身旁传来窸窣的声音,男人起来了。
尔冬偷偷睁开一条眼缝,看了眼师父的背影,竹簪挽起的长发稍显凌乱,但看不出他在小床上和人合躺了一夜。
尔冬本来只想假寐偷看,不料咳嗽声出卖了自己。
“我们该出趟远门了,”枕寒山说。
尔冬惊讶地说,“您不是不许我再外出吗?”
就是因为自己多嘴问了关于斜溪的事,师父才罚他跪在雪地里。
“而且,”尔冬低下头,闷闷地说,“我身体没好,会拖累你。”
“不用问,你照做就是。”
可以再次外出,尔冬本该感到高兴的,但这场大病耗去他太多心神,他躺久了,不想多动。
傍晚时,师父又递来了药。尔冬看也不看,拿着吃了。
这药咽下去后,没多久,他浑身轻盈不少,不再感到昏昏沉沉。
说来也奇怪,之前吃了好多药都不见好,今日这一副药下肚,不多时便有了成效。
尔冬掀开被子,兴冲冲地去找师父,他一边推开门,一边叫嚷着,“师父!我好了!我没事了!”
师父抬起头,脸上并无半分笑意。
尔冬犹如被泼了盆冰水,脸上的笑容消减了些。
“这次出去归期不定,你先收拾好东西。”
尔冬问,“我们这次要去哪?”
“到了你便知道。”
“现在大雪封山,路不好走吧。”
师父看了他一眼,尔冬捂住嘴,嘟囔道:“我不说了,这就去收拾东西。”
“别走,先过来,”枕寒山说。
尔冬走了过去。枕寒山又说,“靠近一些。”
尔冬又挪了一小步。
枕寒山直接拉住他的手腕,把人带到自己面前。尔冬虽与师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师父向来不喜欢自己同他太亲近,尔冬很少时间同他靠得这么近。
一旦离得近了,师父身上那种草木似的气味便明晰起来,那种味道说不上好闻,毕竟带着些涩味,但又不能说不好闻。
草木香令人如置身山林之中,这是最使人神清气和的味道,尔冬却像偷喝了陈年桂花酿一般,头晕目眩起来。
枕寒山伸手靠近尔冬的脖子,尔冬紧张地缩起脖子。
男人无奈地说,“你究竟在怕什么?”
尔冬也不知道,师父只是把他脖子上的项圈取下来,他却小题大做。
枕寒山拿走项圈后,示意尔冬出去,尔冬临走前,看了眼自己贴身佩戴的项圈。
那项圈好像发出了一抹金光,尔冬揉了揉眼睛,光芒又消失不见了。